立秋那天,社区的老人们搬来一堆旧木料,说是准备改造成孩子们的课桌。周老先生蹲在木料堆前翻拣,忽然抽出根手腕粗的枣木,树皮斑驳,截面的年轮像圈褪色的唱片。
“这木头有些年头了。”他用指甲抠了抠年轮的纹路,“你看这圈数,至少五十岁,比你们俩加起来还大。”
小林凑过去数,年轮密密麻麻叠着,最中心的几圈已经发黑:“周叔,这木头芯都硬得像石头了,能刨得动吗?”
“老木头有老木头的脾气。”周老先生从工具箱里拿出把月牙刨,木柄被摩挲得发亮,“得顺着年轮的方向刨,它才肯‘听话’。”他把枣木架在马凳上,刨子落下时,动作轻得像抚摸,薄如蝉翼的刨花卷着圈飘下来,带着股醇厚的木香。
小杨也选了根松木,刚要下刨子,就被老人按住手:“松木软,得用平刨,月牙刨太利,容易刨出坑。”他换了把宽刃刨子递过去,“你听这声音,‘沙沙’的是顺,‘咯吱’响就是逆了,老木料跟人一样,吃软不吃硬。”
小雅抱着本旧相册蹲在旁边,里面是社区老人们年轻时的照片。有张黑白照里,几个穿工装的年轻人围着棵刚伐倒的大树,树干上的年轮清晰可见。“周叔,这是三十年前社区建活动室时拍的,他们说当时的木料都是自己找的,刨子不够用,就用斧头劈。”
老人看着照片笑了:“那时候哪有现在的好工具,我第一把刨子还是自己用钢片磨的,刨出来的木头坑坑洼洼,师傅总骂我‘跟木头有仇’。”他指着自己的掌心,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,“这就是当年被刨子蹭的,师傅说‘疤在手上,记性在心里’,从此我就记住了,得顺着木头的性子来。”
小林的枣木渐渐露出光滑的截面,年轮在光线下层层叠叠,像幅浓缩的岁月地图。他忽然发现,有几圈年轮特别窄:“周叔,这几圈怎么这么细?”
“那几年准是遭了灾。”老人摸着年轮,“旱年雨水少,木头长得慢,年轮就窄;丰年雨水足,年轮就宽。一棵树的一辈子,全写在这圈里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人也一样,日子顺了,步子就稳;日子难了,更得憋着劲往前挪,就像这树,再旱也得扎根。”
小杨的松木已经刨出雏形,他学着周老先生的样子,让刨子顺着木纹游走,刨花落在地上,堆成一小堆金黄的云。“周叔,您看我这松木,能做桌面吗?”
“得再用细刨过一遍。”老人拿起块松木看了看,“你看这地方,还有点毛茬,孩子们用着容易扎手。”他从工具袋里掏出块牛角刨,刃口薄得几乎透明,“这是修光用的,得像给婴儿剃头似的,一点一点蹭,最后摸上去得像缎子。”
夕阳把工作室染成暖红色时,木料堆渐渐变成了整齐的木板。周老先生把刨花扫到一起,装在竹筐里:“这些可别扔,晒干了引火,比报纸好用,还带着木头香。”
小林看着筐里卷曲的刨花,忽然觉得它们像被时光揉皱的信,每一片都藏着年轮的秘密。他拿起块枣木板,年轮的纹路在掌心起伏,仿佛能摸到五十年前的风雨。
“其实做木工跟读年轮一个理,”周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,“得知道哪年顺,哪年难,顺时别得意,难时别泄气。木头不会骗人,你对它用心,它就给你长脸。”
暮色渐浓,老人们来取木板时,个个赞不绝口。张大爷摸着枣木板的截面:“这年轮真好看,给孩子们做课桌,也算让他们知道,啥东西都得经得住年月。”
小林看着他们搬木板的背影,又看了看筐里的刨花,突然明白,所谓传承,不只是手艺,更是藏在年轮里的韧性——就像这老枣木,不管经历多少风雨,只要根扎得深,总能长出新的年轮,在时光里,站成永恒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