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这天，周老先生把那把用了五十年的月牙刨拆开了。黄铜刨刀躺在木板上，刃口缺了个小豁口，像颗断了牙的牙床。小林蹲在旁边，看着老人用细砂纸一点点打磨刀身，动作轻得像在给老友擦脸。
“这刨刀还是我刚出师那年打的，”老人的指腹蹭过刀身的刻痕，那里刻着个模糊的“周”字，“当年在铁匠铺守了三天，就为了等这淬火的火候。老师傅说‘好钢要经千锤打，好刀要耐万人刨’，果然没骗我。”
小杨举着块磨刀石凑过来：“周叔，我买了块新油石，据说能磨出镜面刃，要不试试？”
老人摇头，从墙角拖出块黑乎乎的石头，表面坑坑洼洼，却透着温润的光：“这是青石，比你那油石好用。老刨刀认旧石，就像老伙计认脾气，换了新的，它不舒坦。”
他往青石上淋了点清水，把刨刀按在石面上，手腕轻轻摆动，刀刃与石面摩擦出细碎的火花，伴随着“沙沙”的轻响，像春蚕在啃食桑叶。“磨刨刀得走‘八字’，”老人示范着，“前推时压后半截，回拉时压前半截，这样刃口才能磨得匀。”
小林学着他的样子磨另一把平刨刀，刚推了两下，就被老人按住手：“手腕太僵，像在跟石头较劲。你得想着，这不是磨，是跟刨刀说‘辛苦你了，歇过来再干活’。”
小雅抱着个铁皮盒进来，里面装着十几片不同型号的刨刀，有的锈迹斑斑，有的刃口崩裂。“这些是社区老人们找出来的旧刨刀，都说扔了可惜，问问能不能修。”她拿起片最小的鸟刨刀，“张爷爷说这是他父亲给地主家做嫁妆时用的，能刻出比头发丝还细的花纹。”
周老先生接过鸟刨刀，对着光看刃口：“这钢质好，就是锈得深了。”他从工具箱里翻出瓶白醋，把刨刀泡进去，“泡一夜，锈就能软化，明天用铜丝刷一刷，还能接着用。”他指着盒里的刨刀，“这些老伙计，当年都是吃饭的家伙，哪能说扔就扔？”
夜里，工作室的灯亮到很晚。周老先生坐在小马扎上，借着台灯的光给刨刀开刃。他左手捏着刨刀，右手握着油石，拇指抵住刀背，每磨一下，就用指尖蹭蹭刃口，感受锋利度。灯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，和刨刀的寒光融在一起，有种岁月沉淀的静气。
“周叔，您这眼睛都快贴上去了。”小林递过杯热茶，“歇会儿吧，反正这些刨刀也不急着用。”
“磨刀不误砍柴工。”老人头也不抬，“明天社区的孩子们要来学做木勺，总不能让他们用带豁口的刨刀，扎了手怎么办？”他忽然笑了，“想起我师傅当年总说，‘刨刀是手的舌头，得让它会说话’，刃口利了，木头才肯听话。”
第二天清晨，孩子们涌进工作室时，十几把刨刀已经整整齐齐摆在木架上，刃口闪着清冷的光，像排蓄势待发的士兵。周老先生教孩子们握刨刀的姿势，掌心贴着木柄，手腕放松，刨子落下时，薄如纸片的刨花纷纷扬扬，落在孩子们的头发上、肩膀上。
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自己刨的木片，蹦蹦跳跳地跑到老人面前：“周爷爷，您看这刨花，像不像蝴蝶？”
老人接过木片，上面的刨痕虽然歪歪扭扭，却透着股认真劲儿：“像！比蝴蝶还好看。”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，“记住了，刨刀要爱护，就像爱护自己的手，你对它好，它就给你长脸。”
夕阳西下时，孩子们的木勺渐渐成形。刨花在地上堆成小山，空气里飘着松木和柏木的清香。周老先生把修好的旧刨刀收进工具箱，黄铜锁扣“咔嗒”合上的瞬间，小林仿佛听见那些老刨刀在轻轻震动，像在说：只要还有人记得怎么磨刃，我们就永远不会老。
窗外的老槐树落了片黄叶，正好飘在工具箱上，像给这些老伙计盖上了层金色的毯子。小林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，突然明白，所谓匠心，不过是把每一把刨刀都磨得锋利，把每一段时光都过得认真，让那些藏在刃口的故事，能在新的手里，继续闪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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