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爬到窗棂时,周老先生还在工作台前忙活。白天修好的木箱摆在墙角,散发着榉木温润的香气,而他手里正刨着块香椿木,刨刃划过木料,卷起的刨花像层层叠叠的云,落在脚边堆成了小山。
“周叔,还不睡啊?”小林端着杯热牛奶进来,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刨花堆上。
老人抬起头,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,他放下刨子,指腹蹭了蹭木料边缘的毛刺:“这香椿木性子急,得趁新鲜把粗坯出了,放凉了容易裂。”他拿起块刨花凑近鼻尖,轻嗅了一下,“你闻,这味儿多冲,正适合做匣子装香料,能驱虫呢。”
小林蹲下来,捡起片卷曲的刨花展开,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上面,能看清木材细密的纹路,像极了老人手背上的青筋。“周叔,您说这木头也有脾气,那您跟它们打交道这么多年,是不是早就成朋友了?”
“算吧。”老人笑了,拿起刨子继续推刨,“就像这香椿木,看着直来直去,实则最记仇——你要是刨得急了,它能在暗处裂道缝给你看,等你装完匣子才发现合不上,气都气不出来。”他顿了顿,刨刃又卷起片薄如蝉翼的刨花,“但它也念好,你耐心跟它磨,它能把香味留几十年,打开匣子还能闻见春天的味儿。”
墙角的座钟敲了十下,老人停下手里的活,往小林手里塞了把小刨子:“来,试试?顺着木纹走,别跟它较劲。”
小林握着刨子的手有点抖,刚碰到木料就歪了,刨花断成了碎渣。“哎呀……”他有点懊恼。
“没事,”老人握住他的手,带着他慢慢推刨,“你看,手腕要松,让刨子自己‘走’,就像跟老朋友握手,得顺着劲儿来。”刨刃再次划过,一片完整的刨花卷了出来,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。
“对喽,就是这样。”老人松开手,看着小林笨手笨脚却认真的样子,眼底盛着笑意,“当年我师傅教我时,我比你还笨,刨坏了三块料才摸着门道。”
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,落在刨花堆上,像撒了层银粉。小林渐渐找到感觉,刨花卷得越来越长,他忽然指着其中一片:“周叔你看!这片像不像蝴蝶?”
老人凑过去看,果然,那刨花展开后,边缘的弧度像极了蝴蝶的翅膀,还带着香椿木特有的红纹。“像!”他拿起那片刨花,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,“等晒干了,压平了,能当书签呢。”
座钟又敲了一下,已经十一点了。小林看着脚边的刨花堆,忽然想起白天王婶说的话——当年她嫁妆箱上的雕花,就是老人用这把刨子一点点刨出来的。“周叔,您这双手,是不是比尺子还准啊?”
老人搓了搓手上的木屑,掌心泛红,指关节有些肿大,那是常年握工具磨出的痕迹。“哪有什么准不准的,”他拿起块砂纸,打磨着木料的边角,“不过是摸透了木头的心思。你对它真,它就对你真。就像这香椿木,你今晚对它耐心,明天它就给你长脸,做出的匣子又挺又直。”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工作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,正好罩住老人磨木的手。小林看着那双手在木料上移动,动作不快,却稳得像山,忽然觉得,所谓匠心,或许就是这样——在无数个月光下的夜晚,把自己的光阴,一点点磨进木头的纹路里,让那些沉默的木料,最终都有了温度。
“走了,睡觉去。”老人放下砂纸,拍了拍小林的肩膀,“剩下的明天再弄,木头也得歇着呢。”
两人轻轻带上门,留下满室的香椿香气。月光下,那堆刨花静静伏在地上,像一封封写满时光的信,等着明天被继续翻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