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那天的月亮格外亮，把工作室的窗棂照得像蒙了层霜。周老先生坐在小马扎上，手里捏着把窄刃刻刀，在块巴掌大的紫檀木上慢慢游走。木屑簌簌落下，在月光里飘成细小的星子，落在他膝盖的布垫上。
“周叔，您这是刻啥呢？”小林端着盏油灯进来，灯芯“噼啪”跳了两下，把老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影子里的刻刀像支灵动的笔。
老人没抬头，刻刀在木头上转出个小巧的弧度：“给社区的孩子们刻套星盘。你看这紫檀木，质地密，刻出来的纹路不容易走形，孩子们拿在手里能盘一辈子。”他用指尖蹭了蹭刚刻出的弧线，“这是北斗七星的斗柄，得刻得稍微弯点，像被风吹了似的，才活泛。”
小林凑过去看，木头上已经刻出几颗星星的轮廓，有的是五角星，有的是多角星，星与星之间用细如发丝的线连着。“您连星轨都刻出来了？”
“那当然。”老人拿起放大镜，仔细端详着星轨的弧度，“小时候在乡下，夏夜躺在打谷场看星星，我爹就教我认星斗，说‘天上的星星有定位，地上的人做事也得有准头’。”他顿了顿，刻刀在星与星之间又添了道细线，“这星轨看着乱，实则都有方向，就像做木工，每一刀下去，都得知道最终要刻成啥样。”
小雅抱着本旧星图进来，书页边缘都卷了边：“周叔，您看这张猎户座的图，腰带上的三颗星是不是得刻得一样大？”
老人接过星图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：“傻丫头，天上的星星看着一般亮，实则离地球远近不同，得有大有小才像。”他用铅笔在紫檀木上点了三个小点，“中间那颗刻大点，两边的稍小，这样看着才有层次，就像做人，不能总想着跟别人一样大，找准自己的位置最重要。”
刻到后半夜，星盘的轮廓渐渐清晰。周老先生把刻刀换成更小的三角刀，开始给星星刻“芒”——就是星星周围那些放射状的细线。他的手腕悬在木头上，几乎不动，只有指尖轻轻发力，三角刀在木面上划出均匀的刻痕，每道痕都不长不短，角度也几乎一致。
“周叔，您这手咋这么稳？”小林看得直咋舌，“我上次刻个五角星，手一抖就刻歪了。”
“练出来的。”老人头也不抬，三角刀又落下一道痕，“年轻时给庙里刻神像，衣纹比这星芒细多了，师傅拿着戒尺站在旁边，手抖一下就挨一下，后来就练出这稳劲了。”他忽然笑了，“其实也没啥诀窍，就是心别慌，眼里只有手里的活，忘了自己，自然就稳了。”
天快亮时，星盘终于刻完了。周老先生用细砂纸轻轻打磨，又用棉布蘸着蜂蜡一遍遍蹭，紫檀木的颜色渐渐变深，星星的轮廓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，星轨像一条条银色的丝带，把散落在木面上的星辰连缀成一片小小的夜空。
孩子们来取星盘时，个个眼睛发亮。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星盘对着太阳照，星星的影子投在地上，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碎钻：“周爷爷，这星星会跟着太阳动吗？”
“会啊。”老人蹲下来，指着星盘上的北极星，“你看这颗不动的星，不管其他星星怎么转，它都在那儿，就像咱们巷口的老槐树，风再大也扎着根。”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，“做人也得有颗‘北极星’，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，就不怕路远。”
孩子们举着星盘在院子里跑，星盘转动时，地上的星影也跟着移动，像片会跑的星空。周老先生坐在门槛上看着，手里摩挲着那把刻星芒用的三角刀，刀身上还沾着点紫檀木的碎屑。他忽然想起年轻时看星星的夜晚，爹说的那句话——“天上的星星不说话，却能照着人往前走”。
此刻，晨光里的星盘仿佛也在悄悄说话，说的是刻刀与木头的约定，是时光与匠心的相守，是那些藏在星辰里的、关于方向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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