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的角落里，立着座老座钟，红木外壳早已褪成深褐色，钟面的玻璃裂了道缝，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，像是被时光钉在了那里。村里的老人说，这钟是民国年间的物件，当年镇上的钟表匠耗时三年才做好，走时准得很，后来钟表匠去世，就再没人能修了，孤零零地站在这儿快八十年了。
这天，李修远背着工具箱来祠堂整理杂物，抬头看见老座钟时，脚步顿住了。他祖父就是个钟表匠，从小听着齿轮转动的声音长大，对这类老物件有种天生的亲近。他绕着座钟转了两圈，手指轻轻敲了敲木质外壳，发出沉闷的回响，像是老钟在低低回应。
“试试看？”李修远从工具箱里翻出螺丝刀，小心翼翼地卸下钟背面的挡板。里面的齿轮组蒙着层厚厚的灰，黄铜齿轮的齿牙上积着油污，有些地方甚至锈成了绿色，最上面的发条盒瘪了一块，显然是当年强行上弦时弄伤的。
他从背包里拿出软毛刷，蹲在地上一点点清理灰尘，动作轻得像在给蝴蝶掸翅膀。刷到中间那组最大的齿轮时，忽然发现齿牙间卡着片干枯的花瓣，是片栀子花的花瓣，已经变成了深褐色，却还能看出完整的形状。“这是……”李修远愣了愣，想起村里老人说过，钟表匠当年热恋时，他心上人总爱往钟里塞栀子花，说要让时间都染上花香。
清理完灰尘，他开始检查齿轮咬合情况。最下面的小齿轮有个齿牙断了半截，导致整个齿轮组卡住，这也是指针停摆的原因。李修远从工具箱里取出微型锉刀，对着断齿轻轻打磨，锉下来的铜屑落在掌心，像撒了把碎金子。他又找出备用的黄铜片，比着齿牙的形状裁剪、打磨，动作专注得忘了时间，直到祠堂的光线从明亮变成昏黄，才把新齿牙焊上去。
接下来是发条盒。他撬开变形的盒盖，里面的发条已经锈得失去弹性，像条僵硬的蛇。李修远从背包里取出祖父留下的一卷旧发条，这发条是他祖父年轻时亲手轧制的，黄铜色，带着温润的光泽。他小心地把旧发条取出来，换上新的，手指被发条的反作用力蹭出红痕，也没顾上擦。
等把所有零件归位，天已经黑透了。李修远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油壶，往齿轮轴上滴了几滴特制的润滑油，又对着发条孔轻轻拧动钥匙。“咔嗒，咔嗒……”轻微的转动声响起，像老钟在伸懒腰，齿轮咬合的声音从滞涩渐渐变得流畅，像是时光重新开始流淌。
他盖上挡板，走到钟面前，看着指针慢慢从三点十七分开始转动，滴答，滴答，每一声都清脆而坚定。月光从祠堂的窗棂照进来，正好落在钟面上，那道裂痕里像是嵌了条银线，反而给老钟添了种沧桑的美感。
这时，村里的老支书拄着拐杖进来了，看到走动的指针，眼睛一下子亮了：“它……它又走了？”李修远点点头，指着钟里面的栀子花花瓣：“您看这个，应该是当年钟表匠的心上人留下的。”
老支书凑近看了看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这钟停摆那天，正好是钟表匠的心上人去世的日子。他自己修了三天三夜，最后把工具一摔，说‘心停了，钟也没必要走了’。”
李修远愣住了，再看那转动的指针，忽然觉得每一声滴答都像是在诉说什么。他摸出手机，对着钟面拍了张照，照片里，指针正好指向八点整，月光落在裂痕上，像给老钟系了条银色的丝带。
夜里十一点，李修远准备离开，回头看时，老钟正好敲响了十一下，声音不算洪亮，却带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，像是穿越了八十年的时光，把那些藏在齿轮里的思念、遗憾和坚守，都轻轻敲了出来。
他忽然明白，有些老物件从来都不是死的，它们藏着人的心事，记着时光的痕迹，只要有人愿意用心去唤醒，它们就会重新“活”过来，继续诉说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故事。就像这老钟，此刻正用滴答声告诉所有人：那些爱过的、坚守过的，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，它们只是变成了时光里的齿轮，在不经意间，继续转动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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