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远离开祠堂时,老座钟的指针刚跳过午夜十二点。夜风卷着槐树叶落在肩头,他摸出手机看那张钟面照片,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:“老物件认主,你对它上心,它就对你说实话。”
第二天一早,他背着工具箱去了镇西头的废品站。王大爷正蹲在一堆废铁里挑拣零件,见他来,直起腰笑:“小修,你要的旧齿轮找着几个,黄铜的,就是锈得厉害。”
李修远蹲下身翻捡,指尖触到一块带着弧度的金属片,上面缠着半圈锈迹,形状像极了老座钟里的摆锤挂钩。“大爷,这个能给我不?”王大爷瞥了一眼:“拿去吧,上周收的旧座钟拆的,就剩这点零碎了。”
回工作室的路上,他绕去了钟表铺。玻璃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电子钟,老板正给顾客推荐智能闹钟,见李修远盯着墙角的老座钟,撇撇嘴:“这玩意儿占地方,早该扔了。”那座钟的钟摆歪在一边,钟面蒙着层灰,和祠堂的老钟像对孪生兄弟。
“我买了。”李修远掏出钱包。老板愣了愣,赶紧摆手:“送你了!只要你把它弄走。”
拆开钟壳时,他发现摆锤不见了,挂钩断口和废品站捡的金属片严丝合缝。更巧的是,钟盘背面刻着行小字:“民国二十三年,赠阿芷。”阿芷正是祠堂老钟里栀子花主人的名字。
除锈时,李修远用的是祖父传的法子:先抹上猪油,再裹上宣纸,等三天三夜,锈迹会跟着宣纸剥落。第四天揭开宣纸,黄铜齿轮露出温润的光泽,像蒙上了层琥珀色的膜。
装摆锤时,他在挂钩内侧刻了朵极小的栀子花——比祠堂老钟里的花瓣更鲜活些。拧动发条的瞬间,钟摆“嘀嗒”晃起来,声音比祠堂的老钟更清脆,像是年轻了几十岁。
傍晚,王大爷突然冲进工作室:“小修,快来!村东头老张家的座钟停了,他说那是他媳妇陪嫁的,现在不吃不喝守着钟哭呢!”
李修远背着工具箱赶到时,张大爷正蹲在钟前抹眼泪。那钟是六十年代的上海牌,钟面嵌着张黑白照片,穿布拉吉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。“她走了三年,就这钟还好好走着,今天突然停了……”
拆开钟底,发现是发条断了。李修远从工具箱里拿出卷备用发条——这是他按老座钟的规格做的,没想到真能用上。装发条时,他忽然想起祖父说的“代换”:“老物件的零件坏了,别硬找一模一样的,人心能容,物件也能。”
当钟摆重新晃动,张大爷摸着钟面照片,突然笑了:“你听,她好像在说‘别瞎哭了’。”李修远看着钟面上的姑娘,忽然觉得,自己手里的螺丝刀、面前的齿轮,都成了时光的媒人,把那些藏在锈迹里的温度,一点点递到了现在。
回工作室的路上,暮色漫过青石板路。李修远摸出手机,给祠堂老钟拍了段视频——指针正好指向七点,和他修好镇西头老座钟的时间分毫不差。他对着视频轻声说:“阿芷,你的钟,又走起来了。”
夜风穿过巷口,带着老座钟的滴答声,像是无数个被唤醒的时光碎片,在耳边轻轻回响。他忽然明白,自己守的从来不是齿轮和发条,而是那些藏在零件背后的人:是民国年间往钟里塞栀子花的阿芷,是蹲在废品站挑黄铜的王大爷,是守着停摆座钟哭的张大爷,是祖父说的“物件认主,其实是人心认心”。
此刻,工作室的灯光亮着,桌上摆着刚打磨好的齿轮坯,墙角堆着顾客送来的旧座钟。李修远拿起刻刀,在新齿轮上刻下朵小小的栀子花——明天,他要去祠堂看看,老座钟的摆锤挂钩,是不是该换个新模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