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的晨雾还没散,李修远就踩着露水来了。老座钟的指针停在凌晨三点,钟摆歪向一边,像个打盹的老人。他掏出工具包时,发现包侧多了片栀子花——是王大爷家的孙女偷偷塞的,小姑娘说:“阿芷奶奶喜欢这个,钟见了会高兴的。”
拆开钟壳,摆锤挂钩果然断了。断口处的铜锈呈青绿色,像凝结的泪。李修远拿出新做的挂钩,上面刻着三朵栀子花,最大的那朵正好对着钟盘上“3”的位置——老人们说,阿芷去世那天,正是凌晨三点。
“咔嗒”一声,挂钩卡进凹槽。他轻轻拨动摆锤,黄铜球在晨光里划出弧线,却迟迟不肯稳定下来。“是齿轮咬合太紧了。”李修远拿出薄铜片,塞进齿轮间隙,铜片与金属摩擦的“沙沙”声里,摆锤渐渐稳住,滴答声均匀得像心跳。
这时,石阶上传来拐杖声。老支书扶着位白发老太太,她手里攥着个蓝布包,看见钟摆晃动,突然直挺挺跪下,眼泪砸在青石板上:“阿爹,阿芷,钟又走了……”
李修远赶紧扶住她。老太太打开布包,里面是块绣着栀子花的手帕,边角磨得发亮:“这是阿芷的嫁妆,当年她总说,钟走一圈,就离她男人回家的日子近一天。”她指着钟盘背面,“你看,那上面有字。”
借着晨光,李修远果然看到几行铅笔字,是不同时期写的:“民国二十五年,钟慢了半刻,想他。”“民国三十年,换了新发条,还等。”最后一行最浅,像是用尽了力气:“他回来了,钟却快了……”
“阿芷等了一辈子。”老支书叹着气,“她男人去打仗,说好三年回来,结果走了十五年。回来那天,钟突然快了两个时辰,阿芷说,是钟替她把日子往前赶了。”
摆锤还在晃,滴答声里,李修远忽然听懂了——那些快慢不一的时间,都是藏不住的牵挂。他从工具包取出小锉刀,在钟盘内侧刻下新的字:“二零二三年,钟准了,有人记着你们。”
老太太摸着新刻的字,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:“阿芷说过,好钟会记事儿,果然没骗我。”她把栀子花手帕轻轻塞进钟壳,“让它陪着钟走,就像阿芷还在这儿。”
离开祠堂时,李修远听见钟摆的声音变了。以前是沉闷的“嘀嗒”,现在带着点清越的回响,像是有片花瓣在齿轮间轻轻颤动。他回头望,晨雾里的老座钟像个守诺的人,把八十多年的牵挂,都藏进了均匀的摆动里。
下午去张大爷家送修好的座钟,刚进门就听见哭声。张大爷蹲在地上,手里捏着张泛黄的诊断书:“她走前说,钟不停,她就还在……”
李修远把钟摆在桌上,拧动发条。钟摆晃起来时,张大爷突然愣住——钟盘里嵌着的照片上,姑娘的笑眼正好对着摆动的黄铜球,像在和它轻轻点头。“你看,”李修远轻声说,“她在跟钟说话呢。”
张大爷摸出个铁皮盒,里面是包了三十年的茶叶:“这是她当年给我备的,说等钟走满一万天,就泡给我喝。”李修远接过茶叶,突然想起祠堂的老座钟——从民国二十三年到今天,刚好走满了三万天。
暮色漫进窗户时,钟摆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只不停挥动的手。张大爷泡了茶,茶香混着钟摆的滴答声漫开来,他忽然说:“这钟走得真稳,像她当年给我纳鞋底的针脚。”
李修远收拾工具时,发现钟摆背面粘着根白发,是张大爷的。他没摘,就让它随着钟摆轻轻晃——有些牵挂,本就该和时间缠在一起,慢慢走。
回工作室的路上,手机响了,是王大爷的孙女:“修远哥哥,我爷说废品站又收了个旧座钟,钟盘上画着栀子花呢!”
李修远加快了脚步,夜风里仿佛飘着钟摆的声音,清脆、坚定,像无数个被牵挂填满的日子,正在时光里,慢慢铺展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