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远的工具箱里，总躺着块磨得发亮的黄铜片。那是从祠堂老座钟里拆下来的，边缘还留着细微的齿痕——是当年阿芷用簪子刻下的，她说这样齿轮转起来，就像在数着日子。此刻，这片铜片正压在一张图纸上，图纸上是个复杂的齿轮组，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，是为张大爷那台画着栀子花的旧座钟设计的。
废品站的晨光带着铁锈味，王大爷的孙女正踮着脚，给那台旧座钟掸灰。钟身是暗红色的漆，早已斑驳，钟盘上的栀子花被岁月浸成了淡金色，花瓣边缘卷着细小的裂纹，像位满脸皱纹的老人。“修远哥哥，你看这钟摆，是不是歪了？”小姑娘指着悬在半空的黄铜球，那球歪向左边，像被什么东西拽着。
李修远蹲下身，指尖刚碰到钟摆，就觉出不对劲。摆杆上缠着根细棉线，线头系着个小小的布包，拆开一看，里面是撮晒干的栀子花，花瓣碎成了粉末，却还带着淡淡的香。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我太奶奶的！”小姑娘眼睛亮起来，“我爷说，太奶奶走那天，就把这包花系在钟摆上了，说让钟带着她的念想接着走。”
拆开钟壳时，李修远倒吸了口气。齿轮组上积着厚厚的油垢，却能看出每片齿轮的边缘都被精心打磨过，圆润得不像工业制品——显然是有人用手一点点磨的。最中间的主动轮上，刻着个极小的“远”字，笔画很深，像是用尽了力气。
“这是我太爷爷刻的！”小姑娘凑过来看，“他说自己笨，不会说好听的，就把名字刻在钟里，陪着太奶奶。”
清理齿轮时，李修远发现片卡在齿缝里的指甲盖大小的布料，是天蓝色的，上面绣着半朵栀子花，和钟盘上的图案正好能拼完整。他忽然想起张大爷的话：“当年她总穿件蓝布衫，袖口绣着栀子花，钟响的时候，她就坐在旁边绣帕子，说针脚得跟着钟摆的节奏走，才不会歪。”
油垢被酒精一点点擦去，齿轮露出温润的铜色，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。李修远拿起黄铜片比对，发现这片从祠堂拆来的铜片，尺寸竟和眼前的从动轮严丝合缝。“还真是巧。”他笑着把铜片嵌进去，大小刚好，像是为这台钟量身定做的。
安装新发条时，小姑娘突然说：“修远哥哥，你听，钟在说话呢！”李修远侧耳细听，齿轮转动的“沙沙”声里，果然夹杂着极轻的“咔嗒”声，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敲着铜壳。
“是太爷爷和太奶奶在说话呢。”小姑娘笃定地说，“我爷说，真心待过的人，就算走了，也会把声音留在喜欢的东西里。”
李修远没说话，只是把那包栀子花粉末小心地倒进钟座的夹层里。粉末接触到金属的瞬间，仿佛有细碎的光点腾起，混在齿轮的阴影里，像无数个被记住的瞬间，正在悄悄苏醒。
傍晚试钟时，张大爷特意来了。当钟摆第一次完整地摆动起来，发出清脆的“嘀嗒”声时，张大爷突然红了眼眶：“就是这个声！跟当年她在的时候一模一样！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里面是块磨得发亮的银表，“这是她送我的定情物，你看，表盖里也刻着栀子花。”
李修远看着银表上的花纹，又看了看钟盘上的图案，突然明白这些老物件为什么总带着温度——它们不是被时间遗忘的垃圾，而是被爱浸过的容器，装着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，在齿轮的转动里，慢慢酿成了岁月的余温。
夜幕降临时，旧座钟终于修好了。李修远把它摆在废品站门口，钟摆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只轻轻摇晃的手。小姑娘指着钟盘说：“你看，栀子花好像在动呢！”
李修远抬头望去，月光正好落在钟盘上，那淡金色的花瓣边缘，似乎真的泛起了微弱的光晕，像是被齿轮转动的余温，悄悄焐热了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黄铜片，那上面还留着祠堂老座钟的温度，和此刻这台钟的震颤，隐隐相合。
收拾工具时，李修远发现工具箱的角落里，不知何时多了片新的栀子花花瓣，沾着点黄铜的光泽。他笑了笑，把花瓣夹进图纸册里——那里已经夹了很多片，有祠堂老座钟旁的，有张大爷家座钟上的，每一片都带着不同的纹路，却都浸着同样的、属于时光的温柔。
晚风穿过废品站的铁栅栏，带着钟摆的滴答声，像是在说：有些故事，永远不会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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