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品站的灯光昏黄，李修远正蹲在地上，给那台修好的旧座钟做最后的调试。钟摆轻轻晃动，发出规律的“嘀嗒”声，像在数着漏过指缝的时光。张大爷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，手里摩挲着那只银表，表盖打开着，里面的栀子花图案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这钟啊，比人长情。”张大爷忽然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岁月磨出的沙哑，“当年我跟她定亲，就用这钟记时。她说，等钟摆晃够一万次，咱们就成亲。结果才晃到三千次，我就被抓去当壮丁了。”
李修远停下手里的活，抬头看向老人。张大爷的目光落在钟摆上，像是透过钟摆，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。“我在部队里，天天数着日子过。有时候打胜仗，就多记一百次；打了败仗，就少记五十次，总想着凑够一万次，好回去见她。”
“后来啊，我在战场上断了条腿，被抬下来的时候，怀里还揣着块碎镜片，是从钟盘上崩下来的，上面沾着点栀子花的漆。”老人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“我总觉得，摸着那镜片，就像摸着她的手。”
李修远默默听着，手里的螺丝刀轻轻拧动，将钟摆的螺丝固定好。他忽然注意到，钟摆的黄铜球上，刻着几个极小的字，像是用针尖划的——“等你”。
“她等了我三年。”张大爷的声音有些发颤，“我回来那天，腿还不利索，拄着拐杖挪到家门口，就看见她坐在门槛上，怀里抱着这台钟，钟摆还在晃，只是慢了很多，像快睡着了。她说，怕我回来认不出家，就天天给钟上弦，让它一直走。”
说到这里，老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，砸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。“我对不起她啊……她等我的时候，头发还是黑的，等我回来，已经有白头发了。”
李修远拿起一块软布，轻轻擦拭着钟身的灰尘，动作格外轻柔。他想起自己修复过的那些老物件，每一道划痕，每一处磨损，都藏着一个没说出口的故事。就像这台座钟，钟摆晃了几十年，晃白了头发，晃旧了岁月，却始终没停下等待的节奏。
“大爷，您看。”李修远指着钟摆内侧，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刻痕，是用指甲反复划出来的，“她其实早就知道您在数次数，您看这痕迹，刚好是三千道——您说的三千次，她都替您记着呢。”
张大爷凑近一看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起光，像被点燃的星火。“是她的指甲划的……她指甲盖边上有个小缺口，划东西总爱歪一下，你看这道痕，歪歪扭扭的，就是她划的！”
老人颤抖着伸出手，轻轻抚摸着那道刻痕，像是在触摸爱人的指尖。“她总是这样，什么都不说，却什么都替我想着。”
李修远站起身，往炉膛里添了块煤，火光跳跃着，映红了他年轻的脸庞。“钟修好了，走得很准。”他说，“以后每天早上六点，它会像当年一样敲响，就像……她在叫您起床。”
张大爷抬起头，看着钟摆稳稳地晃动，滴答声清脆而坚定，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，把当年没说完的话、没诉完的情，都融进了这规律的声响里。他把银表轻轻放在钟顶上，表盖里的栀子花，正好对着钟盘上的栀子花，像是跨越了岁月的相拥。
“好，好啊……”老人喃喃着，脸上是释然的笑，“她总算能安心了。”
夜深了，李修远锁好废品站的门，走在回家的路上。晚风带着寒意，却吹不散心里的暖意。他抬头望向星空，星星亮得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，其中一颗格外明亮，像是座钟顶上的银表，又像是老人眼里重新亮起的光。
他忽然明白，自己修的从来不是冷冰冰的物件。那些齿轮、发条、钟摆，不过是时光的载体，里面装着的，是普通人的牵挂、等待和深爱。而他能做的，就是让这些藏在锈迹和尘埃里的情感，重新发出声音，在往后的日子里，继续温暖着那些还在等待的人。
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时，他停下脚步，想起白天张大爷说的话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子，里面装着今天从钟里拆下来的旧发条，上面还缠着半根褪色的红绳。他把发条轻轻埋在槐树下，又铺上一层新土。
“好好睡吧。”他对着泥土轻声说，“以后的日子，有钟摆替你们数着，不用再等了。”
巷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远处传来的钟鸣声，清晰而悠长，像一首被时光谱成的歌，温柔地缠绕着每个被牵挂的灵魂。李修远笑了笑，加快脚步往家走，他知道，明天还有更多藏着故事的老物件在等着他，而那些物件里的爱与暖，永远值得被小心呵护，慢慢珍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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