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槐花落在祠堂的青石板上,像铺了层碎雪。李修远踩着花瓣往里走时,听见张大爷正对着那台修好的座钟念叨:“她以前总说,槐花飘的时候,钟摆晃得最匀……”
座钟摆在供桌正中,钟面擦得锃亮,栀子花图案在晨光里泛着柔光。李修远刚要开口,张大爷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层层打开,露出一沓泛黄的信纸,边角都卷了毛边。“这是她当年写的信,我回来后才在钟底座里发现的,一直没敢拆。”老人的手抖得厉害,“你说……我该不该看看?”
李修远想起座钟里那半根红绳,轻声道:“写了就是盼着被看见的。”
张大爷深吸口气,拆开最上面的信封。信纸薄得像蝉翼,字迹娟秀,却洇着泪痕:“今日槐花又落,钟摆晃到四千一百二十一次了。隔壁二丫说你在前线立了功,我去庙里烧了香,求菩萨让你平安……”
读到第三封,张大爷突然哭出声。信里写着:“今早钟停了,我以为它坏了,急得直掉泪,拆开底座才发现是发条松了。原来再结实的物件也会累,就像我等得久了,也会偷偷掉眼泪……但我知道,你肯定会回来,就像钟修好了还会走。”
李修远转身去倒了杯热水,眼角也有些发热。他忽然注意到供桌下露出半截布角,蹲下身一拉,拽出个褪色的蓝布包,里面竟是个铁皮盒。打开一看,全是女人的物件:磨得发亮的木梳、绣了一半的栀子花荷包、还有枚缺了角的铜戒指。
“这是……”张大爷愣住了。
“应该是她藏在钟底座里的。”李修远拿起荷包,针脚细密,栀子花的花瓣上还留着淡淡的香气,“她把念想都藏在钟里,陪着钟摆一起等。”
张大爷抚摸着木梳上的刻痕——梳背刻着个“远”字,是他的名字。“她说过,等我回来,要天天用这把梳子给我梳头发……”老人哽咽着,从铁皮盒底摸出张照片,泛黄的相纸上,年轻的女人抱着座钟,笑得眉眼弯弯,槐花落在她发间。
李修远忽然想起什么,跑回废品站取来工具,小心翼翼地拆开座钟的后盖。齿轮之间缠着团棉线,解开后掉出个更小的布包,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槐花干,还有张字条:“槐花晒干了,等你回来泡茶喝。钟摆晃到一万次那天,咱们就着槐花香成亲。”
“一万次……”张大爷掰着手指算,“我回来那天,钟摆刚好晃到九千八百六十九次。”他突然站起身,往祠堂外跑,“我去摘新鲜的槐花!”
李修远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,把槐花干小心收好。座钟的滴答声里,他仿佛听见女人轻哼的歌谣,混着槐花飘落的簌簌声,漫过几十年的时光。
午后,张大爷捧着满满一篮槐花回来,衣襟上沾着花瓣。李修远帮他把槐花倒进陶罐,又找来冰糖,在祠堂的小炉上煮起茶。香气漫开时,张大爷把信一封封念出来,时而笑时而哭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像撒了层金粉。
座钟突然“铛”地响了一声,正是下午三点。李修远看了眼钟摆计数——不多不少,刚好一万次。张大爷猛地停住,抬头看向钟面,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:“她等的那天,到了。”
槐花茶冒着热气,李修远给老人斟了一杯。茶水带着清甜,混着淡淡的花香,像极了信里写的岁月。座钟的滴答声变得格外清晰,像是在说:有些等待,哪怕跨越几十年,终会在某个槐花纷飞的午后,等来圆满。
李修远收拾工具时,发现座钟底座的夹层里还有张字条,是女人后来补的:“钟摆停了也不怕,我心里的钟,永远为你走着。”他悄悄把字条放进铁皮盒,和那些旧物件放在一起。
走出祠堂时,槐花还在落,粘在他的肩头。李修远回头望了眼,张大爷正对着座钟喃喃自语,手里捧着那杯槐花茶,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。座钟的声音远远传来,滴答,滴答,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,每一声都浸着槐花香,和迟到了太久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