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前的雨总带着股凉意,李修远撑着伞往张大爷家走,怀里揣着个油纸包,里面是新做的钟摆零件——祠堂那台老座钟的摆锤轴有点松动,他特意按当年的规格复刻了个铜轴。
还没进门,就听见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。推开门,看见张大爷正趴在桌上,对着那台旧座钟出神,桌上摊着那些泛黄的信,信纸被雨水打湿了边角。“小修来了?”老人抬起头,眼睛红红的,“你说怪不怪,这钟今天走得特别慢,像是……像是舍不得什么。”
李修远把油纸包放在桌上,俯身查看座钟。钟摆晃动的幅度果然比平时小,滴答声也透着股滞涩。“是摆锤轴磨得太细了,我带了新的来换。”他拆开工具包时,注意到桌角多了个新做的木盒,红漆锃亮,上面刻着朵栀子花。
“这是给她做的。”张大爷抚摸着木盒,“村里要迁坟,我想把她的骨灰迁到祠堂后面,离这钟近点。这盒子……就当是我给她打的新嫁妆。”
换摆锤轴时,李修远发现轴孔里卡着片干枯的槐花瓣,是去年落在钟里的。他小心地把花瓣取出来,夹进张大爷的信册里:“这样,她写的字就有槐花陪着了。”
新轴装上的瞬间,钟摆猛地晃了两下,随即稳定下来,滴答声清脆得像檐角的雨珠落地。张大爷凑近听了听,突然笑了:“是这声!跟当年她送我出门那天一模一样,又亮又脆。”
雨停时,村里的年轻人来帮忙迁坟。张大爷抱着红漆木盒走在前面,步伐竟比平时稳当些。祠堂后的空地上,新挖的墓穴旁摆着那台旧座钟,钟摆还在晃,像是在给地下的人打招呼。
迁完坟,李修远帮着把座钟搬回祠堂,摆在新立的墓碑旁。张大爷摸出那只银表,打开表盖放在钟顶上,表盖里的栀子花与钟盘上的图案正好对齐。“这样,白天有钟陪着她,晚上有表替我守着,就像咱们仨还在一块儿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,祠堂的老座钟突然“铛铛”敲响,正是当年阿芷等丈夫回家的时辰。张大爷愣了愣,随即对着墓碑说:“听见没?老伙计也来道喜了。”李修远看着两座钟摆同时晃动,影子在墙上交织成网,像两只交握的手。
回村路上,张大爷说起年轻时的事:“她总说,钟摆是圆的,走得再远也会回来,就像人分开再久,心也能凑到一块儿。”他从怀里掏出片干槐花,是从铁皮盒里取的,“你看,这花干了也香,就像有些念想,老了也甜。”
李修远想起自己祖父的话:“老物件最懂团圆,它们把碎了的时光拼起来,比原来还结实。”此刻,祠堂方向传来两座钟的共鸣,像首悠长的歌谣,漫过新绿的麦田,漫过刚抽芽的槐树,漫过所有等待与重逢的故事。
夜里,他在工作室整理工具,发现今天换下来的旧摆锤轴上,竟沾着根极细的红线,是从张大爷的衣襟上勾下来的。他把红线缠在新做的零件盒上,忽然明白——所谓团圆,未必是日日相见,而是那些藏在齿轮、花瓣、红绳里的牵挂,终会在某个钟鸣的瞬间,悄悄连在一起,再也拆不开。
窗外的月光落在工具台上,照着那片从钟里取出的槐花瓣,在信册上投下细小的影子,像个温柔的句号,画在时光的尾页。而祠堂的钟摆还在晃,滴答,滴答,像是在说:真正的团圆,从来都不怕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