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：木匣里的星子

李修远在祠堂角落发现那个木匣时，蛛网正从匣盖的雕花缝隙里垂下来，像谁纺了半世的银丝。他踮脚取下木匣，积灰的表面立刻印下五指印，倒像是给这沉寂的物件按了个鲜活的章。

“这是……”身后传来张婆婆的声音，她拄着拐杖慢慢挪过来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，“是陈家丫头的陪嫁匣！当年她嫁过来时，这匣子上的螺钿在太阳底下能映出彩虹呢。”

木匣是酸枝木做的，长不过二尺，宽仅半尺，四角包着铜皮，虽蒙了灰，那牡丹缠枝的雕花依旧清晰。李修远用软布轻轻擦拭，螺钿镶嵌的花瓣渐渐显露出七彩光泽，果然像张婆婆说的，在窗棂漏下的光斑里流转着虹光。

“陈家丫头走得早，”张婆婆叹了口气，手指在匣盖边缘摩挲，那里有个极小的凹槽，“当年她总爱把私房钱藏在匣子里，说要攒够了就去学绣花。可惜……”

李修远试着打开木匣，锁孔是朵极小的梅花形状，钥匙孔里卡着点什么，细得像发丝。他想起工具箱里有套祖传的细针，是祖父做钟表匠时用的，便拿来小心翼翼地挑——挑出的竟是根红丝线，线头还打着个歪歪扭扭的结。

“咔嗒”一声，匣盖弹开的瞬间，两人都愣住了。

匣子里铺着块靛蓝染布，上面摆着些零碎物件：半块绣了一半的手帕，针还插在布上，绣的是只未完工的蝴蝶，翅膀上的金线刚起了个头；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，边缘都被摸出了圆弧；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用胭脂写的字，笔画娟秀却带着稚气：“等攒够二十个铜板，就去镇上找王绣娘拜师。”

“这蝴蝶……”李修远指着帕子，“好像没绣完。”

张婆婆抹了把眼角：“她走那天，还攥着这帕子呢。后来陈家小子把匣子收起来，说等以后有了女儿，就把这半只蝴蝶教给她绣完。可陈家小子前年也走了，这匣子就被忘在这儿了。”

李修远拿起那半块手帕，金线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，像落进匣子里的星子。他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也有块没绣完的帕子，是去年学绣时扎了手，就扔在那儿了。

“张婆婆，”他抬头笑了笑，“我能把这匣子带回去吗？我想试着把那只蝴蝶绣完。”

张婆婆愣了愣，随即点头：“好啊，好啊……陈家丫头要是知道，肯定乐意。她生前总说，手艺这东西，就怕断在半路上。”

回去的路上，木匣在怀里温温的，像揣了个小太阳。李修远路过布店时，特意买了同款金线，又挑了块靛蓝布——和匣子里的染布一个色。

灯下绣花时，他总想起张婆婆的话。针脚歪了就拆了重绣，金线打结了就耐心解开，倒比以前急着求快时稳当多了。绣到蝴蝶翅膀的最后一笔时，窗外飘起了小雨，他忽然明白，有些没完成的事，从来都不算晚。就像这木匣里的星子，哪怕蒙了灰，只要有人接着绣下去，就永远亮着。

等把补好的手帕放回木匣时，李修远在纸条背面添了行字：“蝴蝶绣完了，在等下一个想学绣花的人。”他把木匣放回祠堂时，特意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，匣盖半开着，螺钿的虹光在暮色里轻轻晃，像在招手。

夜里，祠堂的老钟敲了九下，李修远仿佛听见匣子里的铜板在轻轻碰撞，像谁在数着新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