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：铜秤上的星子

林墨把爷爷的铜制捣药杵放进药箱时，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“当”声，震得箱底那枚小铜秤轻轻晃动。李修远弯腰去扶，指尖触到秤杆上密密麻麻的刻度，突然发现那些星点般的刻度竟都是用针尖一点点刻出来的，比头发丝还细。

“这秤杆上的星，是用朱砂点的吧？”他凑近了看，星点泛着淡淡的红，像嵌在木头上的血珠。

王大爷拄着拐杖凑过来，老花镜滑到鼻尖上：“陈郎中当年为了刻这秤，耗了整整三个晚上。他说药秤上的星就是良心，多一分少一分，都是亏了病人的信任。”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，点着秤杆最末端的那颗小星，“这颗叫‘定盘星’，秤东西前得先让秤砣压在这儿，校准了，才敢称药。做人也一样，心里得有这么颗星，不然走多远都要跑偏。”

李修远捏着秤砣上的铜鱼，鱼眼处镶着极小的黑曜石，在光线下闪着冷光。“这鱼形秤砣倒是少见。”

“他说鱼离不了水，药离不了仁心。”王大爷笑了，皱纹里盛着阳光，“当年有户人家穷，拿不出药钱，给了袋红薯抵债。陈郎中用这秤称红薯，秤杆翘得老高，他还往里头添了把枸杞，说‘红薯补气血，配着枸杞更养人’。回来后就在秤砣的鱼肚子里刻了个字——‘让’。”

林墨找来放大镜，果然在铜鱼腹部看到个极小的阴刻“让”字，笔画里还嵌着点绿锈。“我爷爷总说，陈郎中的秤不是用来斤斤计较的，是用来掂量怎么对人更好的。”他把秤砣放回秤盘，铜鱼晃了晃，像在点头。

正说着，卫生院门口吵吵嚷嚷进来一群人，是邻村的张婶带着孙子来复诊。小家伙上次喝了陈郎中留下的方子，咳嗽好了大半，这次特意拎着袋新摘的橘子来道谢。

“这橘子甜得很，你们尝尝！”张婶把袋子往桌上一放，橘子滚得满地都是。李修远弯腰去捡，发现有个橘子上还带着片新鲜的叶子，沾着露水。

“陈郎中以前总说，病人送的东西，不管值多少钱，都得用这秤称称心意。”王大爷指挥着林墨，“去，把那杆旧秤拿出来，称两个橘子。”

林墨笑着应了，刚把橘子放在秤盘上，李修远突然“咦”了一声——秤杆抬起来时，那颗定盘星正好对着窗外的太阳，朱砂点的红光透过阳光，在墙上投下个极小的光斑，像颗会动的星子。

“你们看！”他指着光斑，“这星子跑到墙上去了。”

张婶的孙子拍着手笑：“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！”

王大爷看着那光斑在墙上慢慢移动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陈郎中当年给人瞧病，总把这秤摆在桌上。有回给个孕妇诊脉，家属在旁边盯着药方，他就用这秤称药，每味药都称得清清楚楚，边称边说‘当归三钱，是让气血归位；白芍二钱，是让肝气柔和’，称完了还让家属自己看秤杆，说‘药是你们的，心也得交给你们才放心’。”

李修远把称好的橘子递给小家伙，看着他剥开橘子时沾了满手的汁水，突然明白那铜秤上的星子为何要用朱砂点——不是为了醒目，是为了让每一分掂量都带着温度，像把心里的火，点在看得见的地方。

傍晚整理药箱时，李修远把那杆铜秤摆在最上层，让铜鱼秤砣垂在箱外，随着晚风轻轻摇晃。林墨进来时，正好看见夕阳透过秤杆上的星点，在箱壁上投下一片细碎的红光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“明天，要不要带着这秤去山上采草药？”林墨忽然说，“陈郎中的药方里总提‘带露采的柴胡最得劲’，咱们也学学他，天不亮就上山？”

李修远看着那片跳动的红光，点了点头。他仿佛能想象出陈郎中背着药箱在晨露里穿行的样子，能想象出那杆铜秤在背篓里轻轻晃动，星点的红光透过竹篾，落在沾满露水的草叶上——原来有些传承，从来都不是放在箱底的摆设，是要揣在怀里，踩在脚下，跟着太阳升起，跟着露水降落，一点点融进日子里的。

铜鱼秤砣还在晃，像在应和。窗外的晚霞漫进来，给药箱镀上层暖黄，秤杆上的朱砂星子在光里亮着，像无数双眼睛，看着他们把明天的计划，轻轻放进了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