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东边的天空只染了一抹淡紫,李修远和林墨就背着药篓出了门。露水打湿了裤脚,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,林墨却觉得浑身轻快,手里那杆铜秤的铜鱼吊坠随着脚步轻轻撞着药篓,发出细碎的“叮咚”声。
“陈郎中说,采柴胡得等露水挂在叶尖还没滚落的时候,这时候的药性最足。”林墨拨开挡路的灌丛,指尖划过草叶上的露珠,水珠滚落,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就没了踪影。“他还说,认药材不能只看叶子,得闻根的气味。你看这株,”他蹲下身,指着一丛开着细碎白花的植物,“叶子像薄荷,但根是苦的,就是柴胡;要是根带点甜,那就是冒牌货。”
李修远跟着蹲下,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,果然闻到一股清苦的药味,像刚泡好的浓茶。他拿出小铲子,沿着根部轻轻铲下去,生怕碰断了须根。“陈郎中的方子上写着‘柴胡去须,切片晒干’,是不是须根没用?”
“也不是没用,”林墨一边用剪刀剪下杂草,一边说,“须根药性弱,适合给小孩用。他以前给哭闹的婴儿配安神药,就会加一点点柴胡须,说‘孩子身子弱,得像喂米汤似的慢慢养’。”他忽然笑了,“我爷爷说,有回陈郎中给一头老黄牛看病,也用了柴胡须,说‘畜生跟人一样,用药得看脾气’。”
两人在山坡上穿梭,药篓渐渐鼓了起来。李修远发现林墨采药时总爱哼一段调子,咿咿呀呀的,像山歌又不像。“这是啥曲子?”他好奇地问。
“是陈郎中编的药诀。”林墨停下手里的活,清了清嗓子唱起来,“三月茵陈四月蒿,五月六月当柴烧;知母黄芪去肺热,细辛能把寒气消……”调子简单,却把采药的时节和药效都编了进去,在寂静的山谷里飘得很远。
“他说记不住药方就唱这个,唱着唱着就忘不了了。”林墨挠了挠头,“小时候我总跟着他上山,他走在前面唱,我跟在后面学,有回把‘贝母润肺’唱成‘贝母炖肉’,被他敲了后脑勺。”
太阳爬到半山腰时,他们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歇脚。李修远拿出铜秤,想称称采了多少柴胡,却发现秤盘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朵蓝色的小花,是林墨刚才顺手摘的。“这花能入药吗?”他问。
“叫远志,能安神。”林墨把花拿起来,别在李修远的药篓上,“陈郎中说,爬山累了,看看花草心情就松快,病也能好一半。他的药篓上总插着花,有回插了朵蒲公英,被风吹得绒絮满天飞,他还追着说‘这是给病人送福气呢’。”
正说着,山下传来一阵咳嗽声,是张婶的孙子。小家伙跟着奶奶来送早饭,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远远就喊:“林叔叔,爷爷让我给你们送小米粥!”
李修远接过保温桶,打开盖子,热气裹着米香涌出来,混着药篓里的清苦气味,竟格外好闻。林墨给小家伙把脉,手指刚搭上腕脉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你这脉跳得比上次有力了,是不是偷偷跑着玩了?”
小家伙吐了吐舌头:“我跟小狗赛跑了!”张婶在一旁笑:“这孩子,喝了药就精神了,昨天还帮我喂鸡呢。”
李修远舀了碗小米粥递给张婶,看着她喝粥时眼角的笑纹,突然明白陈郎中为什么总说“药香里得掺点烟火气”。那些长在山里的草药,那些熬在砂锅里的汤汁,最终都要融进柴米油盐的日子里,才算是真的起了作用。
下山时,药篓沉甸甸的。林墨把铜秤挂在篓柄上,铜鱼吊坠晃啊晃,映着满地的阳光。李修远回头望了眼山坡,晨露已经干了,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药香,像陈郎中留下的话,轻轻落在他们身后。他忽然想,所谓传承,或许就是这样——有人在前面踩出一条路,有人跟着走,路上的花还开着,唱过的歌还飘着,那些藏在药香里的温柔,就永远不会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