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铺后院的樟木箱被阳光晒得发烫，林墨蹲在箱前，手指抚过铜锁上的绿锈。“这是陈郎中的出诊箱，”他回头对李修远笑了笑，“当年走村串户看病，就靠它装着家当。”
铜锁“咔哒”一声被打开，一股混合着樟脑和药香的气息漫出来。箱子分上下两层，上层铺着块深蓝色棉布，上面摆着个锡制药罐，罐口缠着圈红布，布边已经磨得发白；旁边是几排玻璃小瓶，标签纸泛黄，写着“当归”“川芎”等字样，字迹是工整的小楷；角落里躺着个铜制听诊器，听筒上的氧化痕迹像层细密的蛛网。
“您看这药罐，”林墨拿起锡罐轻轻晃了晃，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，“当年陈郎中给人瞧病，遇上家境不好的，就把药材剪成小块装这里，说‘浓煎也能治病，省着点用’。”他又指着最右边的小瓶，“这瓶里是冰片，陈郎中说夏天赶路容易中暑，往太阳穴抹点，比啥都管用。”
下层藏着个油纸包，打开一看，是本牛皮纸封面的出诊记录。李修远翻开泛黄的纸页，上面记着某年某月某日，去某村看某病人，症状如何，开了什么方子，收了多少诊费——大多时候写着“记账”，偶尔有“鸡蛋五个”“红薯一篮”的字样。
“陈郎中出诊从不先问钱，”林墨凑过来看，“他说‘人先救回来，钱的事慢慢说’。有回大雪天去山坳里给个产妇接生，回来时摔断了腿，躺了三个月，那家人后来送了只老母鸡，他高兴了好几天。”
正说着，张婶端着盆洗好的枸杞进来晒，看见那药箱就直抹眼泪：“这箱子我认得！当年我家老头子咳得直不起腰，就是陈郎中背着这箱子来的，连来了七天，药钱一分没要，说‘等秋收了再说’。后来我把新收的小米装了半袋给他，他倒好，又抓了把党参塞给我，说‘给你男人补补’。”
李修远翻到最后几页，发现字迹变得潦草，像是手在抖。林墨叹了口气：“这是陈郎中生病时记的。他最后一次出诊，是去村西头看个发烧的孩子，回来就咳血了，躺了没几天就走了。”他指着其中一行字，“你看这句：‘患儿烧退，母赠布鞋一双，针脚密，可暖脚’，这双鞋他到走都没舍得穿，收在箱子最底下呢。”
林墨伸手从箱底摸出个布包，打开来，是双黑布鞋，针脚果然细密，鞋面上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。“这鞋我娘认得，是村西头王寡妇做的。她男人早逝，陈郎中帮她看过好几次病，从没要过钱，她总说‘无以为报’，后来听说陈郎中行医时总穿双破鞋，就连夜做了这双送来。”
李修远拿起那只铜听诊器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，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陈郎中握着它时的温度。听筒里似乎还残留着些微声响，像遥远时空里病人的呼吸声。
“陈郎中说，这箱子里装的不只是药，还有人心。”林墨把小瓶里的冰片倒出一点，放在手心里搓了搓，“你闻，这么多年了，还这么清清凉凉的，就像他的性子，对谁都热乎，唯独对自己马虎。”
张婶把枸杞摊在竹匾里，忽然想起什么：“对了，前儿老刘家孙子不是撞着‘不干净’了吗？陈郎中以前遇到这种事，总往箱里放把艾草，说‘正气足了，邪祟自退’。”她从兜里摸出个布包，里面是晒干的艾草，“这是我去年晒的，放进去正好。”
林墨接过艾草，小心地放进箱角，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。阳光透过窗棂照进箱内，把那些玻璃小瓶照得透亮，瓶里的药材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，像是一块块沉淀了岁月的宝石。
李修远合上药箱时，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箱盖内侧，那里刻着行小字：“药可医病，心能暖人。”字迹不深，却像刻进了木头里，带着股执拗的温柔。
他忽然明白，为什么这只老药箱能传这么久。它装的哪里是药材，分明是一个个被善待过的日子，是一捧捧捂热了的心。就像陈郎中说的，行医不只是开方子，更是把自己的热气，一点点传给那些需要的人。
夕阳把药箱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林墨把它放回樟木箱，锁好铜锁。李修远看着那抹绿锈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，忽然觉得，有些东西从来不会真正消失，它们会藏在老物件里，藏在人们的念叨里，像这药箱里的药香，淡淡的，却能飘很远很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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