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药场在药铺后院,用青石板铺成,边缘围着半人高的竹篱笆。秋日的阳光正好,竹匾里摊着刚采的金银花,黄白相间的花瓣在光线下透着莹润的光泽,风一吹,细碎的香气漫得满院都是。
李修远刚帮着林墨把晒干的艾草收进麻袋,就看见张婶挎着竹篮从篱笆外进来,篮子里装着新摘的野菊花,沾着晨露,看着格外精神。“林墨,你看我采了些野菊,能晒了吧?”张婶把篮子放在石板上,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,“前儿听你说缺这个,我今早天没亮就上山了,这花开得正好呢。”
林墨拿起一朵野菊,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,笑着点头:“您这采得正是时候,花瓣刚舒展开,药效最足。”他转身从墙角拖出个空竹匾,“来,倒这儿晒,记得要摊匀了,不然容易捂坏。”
张婶蹲下身,小心地把野菊倒进匾里,手指灵活地拨弄着,让花朵均匀地铺开。“想起以前陈郎中在这儿晒药,总说‘晒药跟养孩子似的,得细心瞅着,太阳太毒了要挪地方,起风了要盖布,不然就白忙活’。”她忽然笑了,“有回下阵雨,他抱着几匾药往屋里跑,滑了一跤,药撒了一地,他爬起来先捡药,膝盖磕破了都没顾上揉。”
李修远正帮着把晒好的金银花装进瓷罐,闻言动作顿了顿。瓷罐是粗陶的,罐口缠着圈红布,和老药箱里的锡罐很像。“陈郎中总把药看得比自己金贵。”他低声说。
“可不是嘛。”张婶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“那年村里闹流感,他熬了一大锅金银花水,就在这晒药场上摆了张桌子,谁来都能舀一碗,自己却守在锅边熬了两宿,最后累得在灶台上睡着了。”
风穿过篱笆,吹得竹匾里的野菊轻轻摇晃,香气混着金银花的甜香,变得格外清冽。李修远看见竹篱笆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,穗子已经变成了深褐色,却还带着股冲劲的香。“这艾草挂在这儿是为了驱虫吗?”他问。
林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解释道:“不光驱虫,陈郎中说‘艾草性烈,能镇住院里的湿气’。”他伸手摘下一片干枯的艾叶,揉碎了递给他,“你闻,这味儿冲,却能让人心里踏实。”
李修远捏着碎艾叶凑到鼻尖,一股辛辣又温暖的气息钻进鼻腔,确实让人精神一振。他想起昨天在老药箱里看到的出诊记录,其中一页写着“赠王二家艾草一把,驱寒”,字迹被水渍晕开了一小块,却依旧清晰。
“林墨哥,你看这是什么?”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,是村头的小石头,手里举着株毛茸茸的植物跑进来,裤脚沾着泥。
林墨看了一眼,眼睛亮了:“是苍耳子啊,你在哪儿采的?”
“后山崖边上,”小石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“我娘说这个能治风湿,让我采点回来给爷爷泡酒。”
“那地方危险,下次别去了。”林墨接过苍耳子,仔细检查了一遍,“采得挺干净,没带太多刺。”他从屋里拿出个小竹篓,“放这儿吧,等晒干了我帮你炒一下,泡酒才管用。”
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了,临走前还不忘抓了把晒在匾里的野菊,说要送给隔壁的奶奶。张婶看着他的背影笑:“这孩子,跟当年的小柱子一个样,总爱往药铺跑。”
“小柱子是谁?”李修远好奇地问。
“是陈郎中的徒弟,”林墨的语气低了些,“后来去城里学医了,去年寄回封信,说在大医院当医生了,还问起这晒药场的竹匾换了没。”他拿起块木板,盖住装金银花的瓷罐,“他说等回来,还想帮着晒回药。”
太阳渐渐升到头顶,林墨起身去搬竹匾:“得挪个地方了,这会子日头太毒。”李修远赶紧上前帮忙,两人合力把摊着野菊的竹匾搬到树荫下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花瓣上投下斑驳的光点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
张婶蹲在篱笆边,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,凑近了看,是个简单的药碾子。“陈郎中以前总在这儿碾药,我就在旁边纳鞋底,听着碾子‘咕噜咕噜’转,心里就踏实。”她抬头看了看天,“快到晌午了,我回去做饭,下午再来帮你翻药。”
张婶走后,晒药场安静下来,只有风穿过竹篱笆的“沙沙”声,还有远处几声鸡鸣。林墨拿起扫帚,轻轻扫着石板上的药渣,动作慢悠悠的。李修远看着他的侧脸,忽然觉得,这晒药场就像个时光的筛子,筛掉了岁月的浮尘,留下的都是带着温度的碎片——陈郎中的汗水,张婶的絮叨,小石头的笑声,还有这漫在风里的药香,都被好好地收在了这里。
他低头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野菊花瓣,夹进了那本出诊记录里。纸页上“赠艾草”三个字旁,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