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铺的柜台后,林墨正用小秤称着当归,铜秤的星点在灯光下泛着微红。李修远蹲在地上整理药材,忽然发现麻袋底下压着个布包,解开一看,是双绣着艾草图案的鞋垫,针脚有些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认真劲儿。
“这是小石头他妈做的。”林墨放下秤,眼里带着笑意,“前儿她来抓药,说爷爷的风湿见好,非要把这鞋垫留下,说‘给你们踩踩,沾沾药气’。”他拿起一只鞋垫,凑近闻了闻,“还带着点艾叶香,是用去年的陈艾绒填的。”
李修远摸着鞋垫上凸起的艾草叶,忽然想起晒药场的竹篱笆——小石头他妈总爱在那里摘艾草,说“陈郎中留下的法子,艾草得阴干才管用”。他把鞋垫放进柜台的抽屉里,正好压在那本出诊记录上,仿佛能听见布面与纸页相触的轻响。
傍晚时分,天阴了下来,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。林墨刚把最后一匾野菊收进库房,就看见王大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,裤脚沾着泥,怀里抱着个油纸包。“小墨,帮我看看这药。”老人的声音发颤,“今早上山采的,看着像柴胡,又怕认错了。”
油纸包里的草药带着泥土湿气,根茎细长,叶子边缘有锯齿。林墨捏着根茎闻了闻,又掐开一点看断面:“是柴胡,您采的正是时候,根里的汁水还足着呢。”他忽然注意到老人的手背划了道口子,还在渗血,“您这手……”
“没事,被荆棘划的。”王大爷摆摆手,“想着你缺柴胡,就往深山里多走了走,那儿的柴胡长得壮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“这是给你的,山枣,甜得很。”
林墨眼眶一热,赶紧去拿药箱:“我给您处理下伤口。”他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时,王大爷忽然说:“想起陈郎中了,当年我上山砍柴摔了腿,也是他这么给我清洗伤口,说‘山里的土脏,得冲干净才不会发炎’。”
李修远站在一旁,看着林墨仔细地给伤口涂药膏,用纱布缠好,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。他忽然明白,所谓传承,不只是认得多少草药,记得多少方子,是把前人的细心,一点点融进自己的动作里,让每个被照顾的人,都能感受到同样的暖意。
雨下起来时,药铺里已经生了火盆,炭火烧得通红,映得药罐上的黑釉发亮。林墨在熬今晚的药,是给村西头的刘奶奶的,她总说夜里咳嗽睡不着。药汁翻滚的“咕嘟”声里,混着王大爷讲的故事:“陈郎中熬药时,总爱往火盆里扔块橘子皮,说‘药苦,闻点香的能舒坦些’。”
李修远果然在灶台上找到个装橘子皮的小罐,里面的橘皮已经晒干,呈深褐色,却还带着点甜香。他捏了一块扔进火盆,瞬间腾起股带着焦香的烟气,混着药香漫开来,竟真的冲淡了不少苦涩味。
刘奶奶的孙子来取药时,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里面是刚炖好的冰糖雪梨。“我奶奶说,你们熬药辛苦,让我送点甜的来。”小伙子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,眼睛亮晶晶的,“她喝了三天药,昨晚居然没咳嗽,睡得可香了。”
林墨把药倒进瓦罐,又从抽屉里拿出包杏仁:“这是新炒的,让你奶奶每天嚼几颗,润润肺。”他看着小伙子冒雨跑远的背影,忽然对李修远说:“你发现没?咱们给人送药,人家总想着回点啥,不是客气,是把这份情记在心里了。”
雨停时,月亮已经升了起来,银辉透过窗棂落在药柜上,给那些贴着标签的瓷瓶镀了层白霜。李修远帮着林墨收拾柜台,发现白天称药时掉落的当归碎末,正被一只小蚂蚁搬着往墙角走。他忽然想起陈郎中出诊记录里的话:“药无贵贱,能治病就是好药;情无大小,记在心里就是真意。”
关门前,林墨往每个药罐里都放了一小撮晒干的野菊花。“陈郎中说,夜里的药得带点清苦,让人睡个踏实觉。”他锁上门,回头望了眼药铺的招牌,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,“你闻,这药香里,是不是带着点牵挂?”
李修远深吸一口气,确实闻到了——有王大爷手背上的药膏味,有小石头他妈鞋垫里的艾草香,有刘奶奶家冰糖雪梨的甜,还有那些藏在岁月里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惦记,都混在这药香里,随着晚风,轻轻漫向了每个需要温暖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