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铺后屋的灶房里，柴火烧得正旺，映得李修远的侧脸发红。他正蹲在灶台前，用铁钳拨弄着炉膛里的柴火，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噼啪往上跳，落在青砖地上，又很快熄灭。
“够了够了，再烧锅就要糊了。”林墨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，碗里盛着刚切好的姜片，“王大爷送来的小黄姜，说是后山挖的，比集市上的辣。”他把姜片倒进旁边的陶罐，又添了些红糖，“给刘奶奶熬点姜糖茶，夜里咳嗽能轻点。”
李修远直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：“刚去看了看，她窗台上的药碗空了，应该是按时喝了药。”他目光扫过灶台上的铁锅，锅里炖着的药汤正冒着热气，“今天的药加了川贝？闻着有点甜。”
“嗯，她总说药太苦，加了点川贝中和一下。”林墨用长柄勺搅了搅药汤，“陈郎中以前也这么做，说‘良药不一定苦口，顺着病人的性子来，药效才跑得更快’。”他忽然笑了笑，“你还记得吗？小时候咱们偷喝他的药汤，被他抓个正着，他没骂咱们，反倒给每人块麦芽糖，说‘知道苦就好，以后才会好好喝药’。”
李修远的嘴角也漾起一点笑意：“怎么不记得。那麦芽糖是用糯米做的，甜得能粘住牙。”他走到墙角，拿起靠在那里的扁担，“我去挑两桶水，缸快见底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林墨叫住他，从灶台上拿起个布包，“把这个带上，是张婶给的柿饼，挑完水垫垫肚子。”
李修远接过布包，指尖碰到林墨的手，两人都顿了一下。灶间的热气混着药香漫在空气里，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暖意。
挑水的井在村口老槐树下，井绳磨得发亮，李修远把水桶放下去时，听见旁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。是小石头和他妹妹，蹲在槐树根上，分着一块麦饼。
“哥，我还想吃昨天的杏仁，林叔给的那个，香香的。”妹妹的声音带着点奶气。
“明天去药铺，林叔说不定还会给。”小石头啃了口麦饼，含糊着说，“昨天我看见李叔在晒陈皮，他说等晒好了，给咱们泡水喝。”
李修远把水桶往上提，井水晃出涟漪，映着头顶的槐树叶子。他忽然想起早上整理药材时，发现陈郎中的旧账本里夹着张字条，上面写着：“小儿喜甜，药中加蜜；老人畏苦，添些枣泥。”字迹已经泛黄，却看得清笔锋里的认真。
回到灶房时，林墨正把熬好的姜糖茶倒进保温壶。见他进来，扬了扬下巴：“水倒缸里就行，我刚把药汤装好了，等下送去给刘奶奶。”他指了指灶台上的盘子，“给你留了两个红糖馒头，快吃，凉了就硬了。”
李修远拿起馒头，咬了一口，红糖的甜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。他看向林墨，对方正低头用布擦着保温壶的外壁，阳光从窗棂漏进来，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。
“刚才在井边，听见小石头兄妹说杏仁。”李修远忽然开口，“咱们晒的杏仁差不多该好了吧？”
“差不多了，在窗台晾着呢。”林墨抬头，眼里带着笑意，“等下装两小包，让他们拿去吃。陈郎中以前总说，小孩子嘴馋，给点甜头，比啥都能让他们记着按时喝药。”
李修远嚼着馒头，没再说话。他想起陈郎中账本里的另一页，记着某年某月，给小石头的父亲治风寒，药里加了冰糖，后面用小字注了句：“其子幼，恐药苦拒服，母忧甚，故加甜以诱之。”
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，只剩下炭火发红。林墨把保温壶放进药箱，又往里面塞了包刚炒好的南瓜子：“刘奶奶的孙子说她爱嗑这个，带点过去。”他背起药箱，回头看李修远，“走了？”
李修远点点头，抓起靠在门边的雨伞——刚才看天色，怕是傍晚要下雨。两人并肩走出药铺，巷子里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，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，是小石头兄妹在追着一只蝴蝶跑。
“你看，”林墨忽然停下脚步，指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，“陈郎中说的没错吧？日子就是这样，苦里带点甜，才过得下去。”
李修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阳光落在孩子们扬起的脸上，亮得晃眼。他忽然觉得，灶间那点柴火的余温，好像顺着血脉，慢慢暖到了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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