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晒药场的竹匾，李修远就踩着露水来了。他手里拎着个藤编篮子，里面装着新收的金银花，细碎的花瓣沾着晨雾，在篮子里轻轻颤动，像一群刚醒的白蝴蝶。
“昨儿晒的陈皮该翻了。”他把篮子放在石桌上，指尖拂过最上层的竹匾，陈皮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，边缘微微卷曲，正是陈郎中说的“七分干”。他小心地翻动着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林墨从库房抱出个旧木盒，打开时，黄铜锁扣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。里面整齐码着十几卷油纸，每卷都标着年份——“庚子年艾叶”“辛丑年陈皮”“壬寅年枸杞”。他抽出标着“癸卯年”的那卷，展开来，是晒得半干的桑螵蛸，在晨光里透着浅褐色的纹路。
“王婶家的小子还尿床不？”李修远直起身，额角的汗滴落在竹匾边缘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“好多了，”林墨把桑螵蛸放进药臼，拿起石杵慢慢碾着，“昨天她来道谢，说孩子夜里能睡整觉了。”药臼里的碎屑簌簌落下，混着淡淡的草木香，“陈郎中这方子是真灵，就几味药，比城里的西药管用。”
正说着，小石头兄妹背着竹篓跑来了，篓子里装着刚采的野菊花，黄灿灿的堆了半篓。“林叔，李叔，这花能晒不？我娘说野菊花泡水能明目。”妹妹仰着小脸，鼻尖沾着点泥土，眼睛却亮得像晨露。
“能啊。”李修远接过竹篓，拿出空匾铺好油纸，“摊薄点晒，三天就能收。”他手把手教小石头摆花，“花心朝上，这样晒得匀。”
林墨碾完药，起身去翻晒场上的枸杞。那些饱满的红果在竹匾里铺成一片暖色，他忽然停下手，望着东边的山路：“说起来，陈郎中走之前，总说要教咱们炮制何首乌，可惜……”
李修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山路尽头的雾气正慢慢散开，露出青灰色的山影。他想起陈郎中最后那个秋天，坐在晒药场的竹椅上，教他们辨认何首乌的断面——“云锦纹越清晰，药效越足”。老人的声音像晒透的陈皮，沙哑却温润。
“等忙完这阵，咱们找本草药书，自己琢磨。”李修远拿起一片陈皮，放进嘴里慢慢嚼着，苦涩里渗出回甘，“他老人家的法子，总不能断在咱们手里。”
林墨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里面是陈郎中留下的铜药碾，磨得发亮的碾轮上刻着个极小的“药”字。“我昨儿翻库房找着的，以后碾药就用这个。”
阳光渐渐热起来，晒药场的药香越发浓郁。金银花的清、陈皮的醇、枸杞的甜、野菊的苦，在空气里缠成一团，顺着风飘向村口。王婶挎着篮子经过，远远就喊：“闻着味儿就知道你们在晒药！中午来我家吃饺子啊，萝卜馅的！”
“好嘞！”李修远和林墨异口同声地应着。
小石头兄妹已经把野菊花摆得整整齐齐，正蹲在匾前数花瓣，妹妹忽然指着远处喊：“看！是邮差！”
绿色的邮车停在村口老槐树下，邮差正从包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。林墨眼睛一亮：“说不定是城里寄来的医书！”
两人快步迎上去，信封上果然印着医学院的抬头。林墨拆开信，手指有些发颤，李修远凑过去看，一行行工整的铅字跳进眼里——是他们申请的古籍修复课程通过了，下个月就能去进修。
“陈郎中说过，‘药要晒足日光，人要学透本事’。”李修远拍着林墨的肩膀，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这下，能把他的手记重新誊写一遍了。”
林墨把信小心折好，放进贴身的口袋，回头看向晒药场。竹匾里的药材在阳光下静静舒展，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，混着药香，像一首写不完的诗。
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陈郎中坐在这晒药场，看着年少的他们把枸杞撒得满地都是，只是笑着说：“慢着点，日子长着呢。”
是啊，日子还长。那些藏在药香里的期待，那些浸在时光里的传承，总会像这晒透的药材，在某个寻常的清晨或午后，散发出最动人的芬芳。
晒药场的竹匾还在阳光下排列着，风过时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谁在低声说着：别急，慢慢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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