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：药碾旁的新痕

秋雨敲打着药铺的木窗，李修远正蹲在灶前添柴，火光把那只青石药碾映得发红。林墨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，用软布擦拭着铜秤，秤杆上的星点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，像撒了把碎银。

“这雨下得蹊跷，连下三天了。”林墨放下铜秤，看着窗外的雨帘，“库房里的艾叶怕是要潮，得想法子烘烘。”他起身往炉膛里添了块硬柴，火苗“噼啪”窜高，药碾槽里的苍术粉被热气烘得愈发香浓。

李修远用木耙把苍术粉拢到一起，指尖触到碾槽内壁的刻痕——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，是陈郎中当年碾药时留下的，深的是力道重的地方，浅的是碾轮轻擦而过的痕迹。“您看这儿，”他指着一道特别深的刻痕，“陈郎中说过，碾苍术得用‘暗劲’，顺着纹路走，药粉才细。”

林墨凑过去看，忽然笑了：“这道痕旁边还有个小坑，是当年咱们偷玩药碾，把碾轮撞歪了磕的。”他拿起石杵，在那小坑上轻轻敲了敲，“后来陈郎中用铜片补了补，说‘小孩子犯错难免，改了就好’。”

雨声里混进脚步声，张婶披着蓑衣推门进来，抖落一身雨珠：“小墨，给你送点木炭，灶膛里的柴怕是快湿了。”她把炭筐放在墙角，眼睛直勾勾盯着药碾，“这苍术碾得够细啊，闻着比去年的香。”

“加了点新采的佩兰，”李修远舀了勺药粉，放在白纸上，“陈郎中的方子上写着，苍术配佩兰，祛湿效果更好，尤其适合这连雨天。”

张婶忽然叹了口气：“想起我家老头子了，当年他风湿犯了，陈郎中就是用这药碾子，天天给他碾苍术粉，掺在膏药里贴膝盖。有回下大雨，他蹚着水来送药，裤脚全湿了，还笑着说‘药不能湿’。”

李修远往药碾里添了些佩兰，石杵转动时，药粉扬起细雾，混着水汽漫在屋里，竟带着点清冽的香。他忽然发现碾槽边缘沾着片干荷叶，是前几日晒药时落下的，便小心地捡起来，夹进陈郎中的手记里——那页正好写着“荷叶梗能通络”。

雨稍歇时，林墨披上蓑衣去库房查看药材。李修远坐在灶前，翻看着那本手记，忽然发现夹荷叶的那页，空白处有行极小的字，像是后来添的：“戊申年秋，雨，为张翁碾药，见其孙饥，赠饼一块，孙笑，翁亦笑。”字迹比正文浅，却透着股暖意。

“库房还好，就是墙角有点漏雨。”林墨推门进来，蓑衣上滴着水，“我用塑料布盖了药材，等天晴了再修屋顶。”他拿起灶上的粗瓷碗，喝了口姜茶，“对了，王大爷托人捎信，说他儿子从城里回来，想讨点苍术粉，治治城里的潮气。”

“给他多装些，”李修远把碾好的药粉装进纸袋，“再加两包陈皮，泡水喝能理气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，“这是去年的陈艾绒，让他冬天煮水泡脚，比城里的电热毯管用。”

林墨接过布包，指尖碰到李修远的手，两人都愣了愣。灶间的热气混着药香漫在空气里，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和。

傍晚时分，王大爷的儿子果然来了。年轻人穿着西装，皮鞋上沾着泥，接过药粉时有些局促：“我爹总念叨村里的药好，说城里的药没这股子香。”他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，“这是我带的龙井，给你们尝尝。”

李修远泡了茶，茶香混着药香，在屋里缠成一团。年轻人捧着茶杯，看着药碾子发愣：“小时候总看陈郎中在这儿碾药，我还偷过他的麦芽糖，被他敲了后脑勺。”他忽然笑了，“没想到这药碾还在，看着比小时候的记忆里旧多了。”

“旧了才好用，”林墨转动石杵，药碾发出“咕噜”声，“就像老物件，用得越久，越懂人的心思。”

年轻人走后，雨又下了起来，敲得窗棂“哒哒”响。李修远收拾药碾时，发现碾槽里多了道新痕，是刚才碾药时石杵不经意间留下的，浅淡却清晰。他忽然觉得，这药碾就像个时光的容器，陈郎中留下的旧痕，他们添的新痕，都浸在药香里，慢慢融成了故事。

林墨往炉膛里添了最后一块柴，火光渐渐弱下去，只余炭火发红。“明天该放晴了，”他望着窗外，“晒药场的枸杞该翻了。”

李修远点头，把那本手记放进木箱。夹在里面的荷叶片，在灯光下泛着浅黄的光，像个温柔的逗号，落在岁月的页脚。药碾旁的新痕还在，沾着点苍术粉，在渐暗的光里，透着股生生不息的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