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在黎明前渐渐收歇,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李修远已经蹲在晒药场翻动枸杞。露水沾湿了裤脚,带着清冽的凉意,那些暗红的浆果在晨光里闪着油亮的光,每一粒都吸足了昨夜的雨气,沉甸甸的。
“小心点翻,别把蒂蹭掉了。”林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,碗里飘着姜糖的暖香,“刚熬的姜枣茶,驱驱寒气。”
李修远直起身,接过碗时指尖碰到对方的指腹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。林墨转身去搬竹匾,耳根微微发红;李修远则低头抿了口姜茶,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,却让心跳漏了半拍——这情形,倒比面对陈郎中的药碾时还要让人手足无措。
晒药场边缘的枸杞藤下,不知何时多了只三花猫,正用爪子拨弄着颗掉落的枸杞。李修远刚要走过去,林墨却拉住他:“别碰,那是王奶奶家的‘煤球’,昨天暴雨冲跑了,找了一整夜。”他说着从兜里摸出块干鱼片,蹲下身轻轻一抛,煤球立刻叼着鱼片跑到篱笆边,尾巴翘得老高。
“王奶奶眼睛不好,这猫是她的‘拐棍’呢。”林墨望着猫的背影,忽然说,“陈郎中以前总说,万物有灵,哪怕是只猫,也能帮人照亮一段路。”
李修远想起药碾上的新痕,那是昨夜为赶制王大爷的药粉,石杵不经意间磕出的浅沟。此刻被晨光一照,倒像条迷你的溪流,蜿蜒在旧痕之间。他忽然想,或许这些新旧痕迹,就像煤球的脚印,看似杂乱,却都藏着“帮人”的暖意。
“对了,”林墨忽然拍了下手,“昨天王大爷的儿子说,城里医院的朋友想看看陈郎中的药方手记,说是能做药材研究。你觉得……”
“不行。”李修远的声音比平时硬了些,“那些手记里记着好多人的忌讳,张婶的花粉过敏、李伯的肝火旺……都是私事,不能给外人看。”
林墨倒被他的认真逗笑了:“我没说全给啊,想摘几味通用的方子。你看这页,‘苍术佩兰祛湿方’,总没隐私吧?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陈郎中手记的抄本,翻到某页时,阳光恰好落在“淋雨感冒用紫苏叶配生姜”的字迹上,那行字的末尾,有个小小的猫爪印——想来是当年有猫跳上案几留下的。
李修远的气消了些,指着那个爪印:“这个得留着。”
“当然,”林墨用指尖描着爪印,“这可是陈郎中没说出口的批注呢。”
两人正对着抄本挑选方子,煤球突然炸毛般弓起背,冲着晒药场入口哈气。只见王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那里,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条:“煤球找到了吗?它昨天护着我,被疯狗咬伤了……”
林墨立刻跑过去扶住老人,李修远则抓起药箱跟上。煤球的后腿果然有处深可见骨的伤口,血已经浸透了布条。李修远拆开药箱,拿出陈郎中留下的金疮药——那是用蜂蜡、松香、当归熬成的膏子,专治野兽咬伤。
林墨按住轻轻发抖的煤球,李修远小心地清理伤口、涂药、包扎,动作比碾药时还要轻柔。王奶奶在旁边抹泪:“这傻猫,要不是它扑上去挡着,被咬的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了。”
包扎好的煤球瘸着腿蹭了蹭李修远的裤脚,喉咙里发出呼噜声。林墨看着它后腿上缠着的白色纱布,忽然对王奶奶说:“以后让煤球住在药铺吧,方便换药,也能帮着看药材。”
李修远抬头看他,正撞上对方投来的目光,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笑意。晨光穿过枸杞藤,在他们脚下织成网,药碾上的新痕在光里闪着,像在轻轻摇晃的小尾巴。
午后整理药材时,李修远在陈郎中的旧药箱底层,发现了本牛皮笔记本,第一页画着只猫,旁边写着:“药碾会老,方子会旧,但帮人的心,得像猫爪似的,永远锋利。”
他把笔记本递给林墨,对方翻到最后一页,那里贴着片干枯的枸杞叶,叶脉清晰得像条小路。两人对视一眼,忽然明白,陈郎中留下的从不是死板的方子,而是让这股暖意延续下去的火种——就像此刻檐角滴落的雨珠,敲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光。
晒药场的枸杞渐渐被晒得皱缩,三花猫蜷在竹匾旁打盹,药碾上的新痕沾了点枸杞的暗红,与旧痕融成了一体。李修远看着林墨低头抄写方子的侧脸,忽然觉得,这或许就是陈郎中期待的样子:新的手,碾着旧的药,暖着现的人,让每道痕迹,都成了未完待续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