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压弯了晒药场的枸杞藤，李修远正踮脚摘最后一串熟透的果实，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“叮铃”声——是林墨昨夜挂的风铃。用半截药杵和几枚铜钱做的，风一吹就晃悠，声音算不上清脆，却有种格外踏实的热闹。
“摘够了没？王婶等着用枸杞泡酒呢。”林墨端着个竹筐走过来，筐里是刚从地窖取出的糯米，颗颗饱满，沾着点潮湿的泥土气。“我娘说，今年的新米比去年的出酒率高，让咱们多蒸两笼。”
李修远把枸杞扔进旁边的藤筐，指尖被汁液染得发红：“够了，再摘就过了，泡酒会发苦。”他低头吮了吮指尖，那点微涩的甜混着晨露的凉，倒比糖块更让人提神。
风铃又响了，这次是被跑进来的小石头撞的。小家伙手里举着片巨大的梧桐叶，叶子上躺着只绿色的蚂蚱，他兴奋地喊：“李大哥！林大哥！你们看我抓的‘大老绿’！”
林墨放下竹筐，蹲下来逗他：“小心咬你手，这东西力气大着呢。”
“才不会！”小石头把蚂蚱往叶心里拢了拢，“它是我新收的‘兵’，以后帮咱们看药材，谁敢偷就夹谁！”说着又蹦又跳地跑向晒药架，结果脚一滑，梧桐叶脱手飞了出去，正好落在晾着的陈皮上。
“哎呀！”小石头急得直跺脚，那陈皮是陈郎中晒了三年的老货，金贵着呢。
李修远赶紧过去捡，却发现陈皮上沾了点蚂蚱的黏液，他刚要皱眉，林墨却按住他的手：“别动，陈郎中说过，虫蛀的陈皮更入药用，这黏液说不定是好东西。”他拿起那片陈皮闻了闻，“真的，比旁边的更醇些。”
小石头眼睛亮了：“那我的‘兵’立大功了？”
“立大功了。”林墨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，“中午给你加个糖包。”
正说着，王婶挎着篮子来了，篮子里是刚烙的葱油饼，香气裹着热气扑过来：“远远，小墨，快趁热吃！我加了新磨的芝麻，你们尝尝。”她把饼递过来，又从篮子底下摸出个布包，“对了，前儿托人从城里带的药膏，治你们磨破的手，快涂上。”
李修远这才发现，林墨的虎口处有道新伤，是昨天帮王奶奶劈柴时被木刺划的。他拿起药膏挤了点，刚要递过去，却被林墨拽住手腕，把药膏抢了过去：“我自己来，你手上都是枸杞汁，别蹭脏了。”
王婶在旁边看得直笑，用胳膊肘碰了碰李修远：“这俩孩子，倒比亲兄弟还亲。”
李修远的耳尖腾地红了，赶紧转身去翻晒药架上的艾叶。阳光穿过艾叶的缝隙落在背上，暖烘烘的，混着葱油饼的香，让人心里发涨。
午后，林墨去后山采薄荷，李修远留在药铺整理药材。他从陈郎中的旧柜里翻出个铁皮盒，里面装着些零碎物件：半块被虫蛀过的阿胶、几粒发黑的红枣、还有根缠着红线的银针。最底下压着张纸条，是陈郎中的字迹：“凡草木皆有性情，阿胶畏大黄，红枣喜甘草，银针需配艾草，方能尽其用。”
李修远摸着那根银针，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，陈郎中就是用这根针扎在他虎口，边扎边说：“疼是疼点，但能让邪气跑快点。”当时他吓得直哭，林墨就在旁边举着颗糖哄他：“哭完就有糖吃，比药甜。”
风铃又响了，这次是林墨回来了。他背着个竹篓，篓里的薄荷绿油油的，沾着山涧的水汽。“后山的薄荷长得旺，我多采了些，能晒两大匾。”他说着往桌上放了个野果，“尝尝？山里摘的，酸甜口。”
李修远咬了一口，果汁瞬间在嘴里爆开，酸得他眯起了眼。林墨看得哈哈大笑，递过水壶：“慢点吃，没人抢。”
两人正闹着，门外传来马车声。是城里来的药材商，拉着满满一车当归，说是今年的新货，让他们帮忙看看成色。李修远抓起一把当归，指腹摩挲着断面：“油性够，但少了点陈气，得再放两年才好用。”
药材商点头称是，又从怀里掏出张药方：“对了，城里的张大夫让我问问，你们这儿有‘九制陈皮’吗？他那老母亲咳嗽，就认陈郎中晒的这个。”
李修远转身从地窖取出个陶罐，打开盖子，一股醇厚的果香扑面而来——那是用九年的陈皮加甘草、蜂蜜反复蒸晒而成的，颜色深褐，像块温润的琥珀。“只剩这些了，够张大夫的母亲用半年。”
药材商刚要付钱，林墨却摆手：“记账上吧，等张大夫下次来采药再结。”他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，解释道，“陈郎中以前就这样，谁家里困难，先拿药，啥时候有了再给。”
药材商走后，夕阳已经染红了西窗。李修远把陈皮装进纸袋，忽然发现林墨正看着他笑，便问：“笑啥？”
“笑你刚才说当归的样子，跟陈郎中一模一样。”林墨拿起片薄荷，揉碎了递给他，“你闻，这股子清劲，像不像咱们刚认识那会儿？”
李修远凑过去闻，薄荷的凉香混着对方身上的汗味，竟一点也不难闻。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，铜钱碰撞的声音里，似乎藏着陈郎中没说出口的话——所谓传承，不过是把日子过成习惯，把习惯过成自然，让每一缕药香，都带着温暖的回音。
他拿起那根缠着红线的银针，轻轻放在林墨受伤的虎口旁：“过来，我给你扎两针，好得快。”
林墨挑眉：“疼不疼？”
“疼了有糖吃。”李修远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，是早上王婶给的，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。
风铃又响了，这次的声音格外轻快，像在为两个年轻人的笑闹伴奏。屋檐下的阴影渐渐拉长，把药铺的门、晒药架上的枸杞、还有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，都温柔地裹了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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