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雨来得又急又猛，豆大的雨点砸在药铺的青瓦上，噼里啪啦响得像在放鞭炮。李修远正蹲在灶台前翻烤陈皮，忽然听见院门口的风铃叮铃哐啷乱响——那是被风吹得撞在了门框上。
“我去把它收了！”林墨抓起墙角的蓑衣就往外冲，刚跑到门口，就看见雨幕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，手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，像是被雨打懵了，站在那里直哆嗦。
“您找谁？”林墨喊着迎上去，雨声太大，他不得不拔高音量。
那人抬起头，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，是住在山脚下的周婆婆。她怀里的布包被雨水泡得沉甸甸的，见了林墨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：“小墨啊……我家老头子快不行了，你陈伯伯以前给开的方子……我找不到了……”
林墨赶紧把周婆婆扶进屋里，李修远已经烧好了姜茶，递过去时才发现老人怀里抱的是个旧药箱——那是陈郎中生前常用的，边角的木头都磨得发亮，锁扣上还挂着串红绳，红绳末端系着枚生锈的铜钱。
“这药箱……”李修远摸了摸箱底，湿漉漉的木头带着股熟悉的药味，是当归混着艾草的香。
“是你陈伯伯送我的，”周婆婆喝了口姜茶，缓过点劲来，“当年我家老头子第一次咳血，就是他背着这箱子上的山，守了三天三夜才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。他说这箱子里的药能镇邪，让我好好收着……”
林墨已经找出了陈郎中的药方簿，翻得指尖发颤：“周婆婆您别急，方子肯定记着呢。您看是哪年的事？症状是咳血还是胸痛？”
周婆婆却摇着头，打开了药箱。里面裹着层油纸，油纸下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旧信，信纸已经泛黄发脆，边角卷得像浪花。“这是你陈伯伯留给我的，说等老头子不行了再拆……我不敢看啊……”
李修远抽出最上面的一封，信封上没有署名，只画了个小小的药炉。他小心地拆开，陈郎中的字迹力透纸背，墨迹却有些晕染，像是写的时候落了泪：
“周老哥，见字如面。你这病是陈年旧疾，我给你开的方子得守着三个规矩：一要在雨前采药，露水没干时的柴胡最管用；二要砂锅煎药，铁锅会败了药性；三要让老婆子每天念段《黄庭经》，你这病气郁在心，得用阳气冲一冲……”
读到这里，李修远忽然停住了——信的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，旁边写着：“要是我走在你前头，让小墨和修远接着给你看，他俩的手艺，我验过，比我年轻时强。”
周婆婆捂着嘴哭出了声：“他果然什么都想到了……那年他给老头子扎针，手都抖了，我还笑他老了不中用，原来他早就……早就替我们想好了后路啊……”
雨还在下，李修远把信递给林墨，自己则打开药箱底层——那里铺着层软布，放着几包用油纸包好的药材，上面用红笔写着日期，都是陈郎中去世前几个月备好的。其中一包柴胡上标着“周老哥专用”，旁边还压着张小纸条：“此药需与蜜炙甘草同煎，切记。”
“我去煎药。”林墨拿起药材就往灶台跑，衣角扫过药箱，带出来个更小的布包。打开一看，是几枚银针和一小瓶药酒，瓶身贴着标签：“救急时用，针后擦此酒，防感染。”
李修远忽然想起陈郎中教他们认药材的日子。老人总是说：“当大夫的，得比病人多算三步棋。他今天疼，你得想到明天会不会肿；他说口渴，你得琢磨是真渴还是虚火；就算是走了，也得给人家留着后路，不能让人抓瞎。”
周婆婆已经平静了些，正用袖子擦着药箱：“这箱子陪了我十五年，每次老头子犯病，我就把它摆在床头，好像你陈伯伯就在旁边坐着似的。他说药箱里的药会过期，但人心不会。”
“您看，”李修远指着药箱内侧刻的字，那是行极小的字：“医者心，如磐石。”是陈郎中的笔迹，刻得很深，像是用尽了力气。
林墨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时，雨势小了些。药香混着雨气漫在屋里，周婆婆捧着药碗，眼泪又下来了，这次却带着笑：“和你陈伯伯煎的一个味儿……他说过，药香里藏着念想，闻着这味儿，就像他还在似的。”
李修远把那些信仔细叠好，放进药箱的夹层。他忽然明白，陈郎中留下的哪是什么药方和药材，分明是把心掰成了一小块一小块，藏在药箱的角落、信纸的褶皱里，甚至是标签上那句不起眼的“切记”里。
雨停时，天边挂起道彩虹，照得药箱上的红绳闪闪发亮。周婆婆抱着药箱要走，林墨非要送她，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，李修远发现药箱的锁扣上，那枚生锈的铜钱不知何时被磨得亮了些，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。
他拿起那瓶药酒，往自己和林墨常坐的竹椅上各倒了点，酒香混着药香，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散开。屋檐上的水珠还在滴答，落在青石板上，像在替陈郎中说：“你们做得好，比我当年稳当多了。”
药箱就放在桌角，打开着，里面的药材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李修远忽然想，或许所谓传承，就是让旧物件里的心意，在新日子里接着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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