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月光斜斜地淌进药铺，李修远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。他披衣起身，看见林墨正蹲在灶台前，手里握着那根半旧的药杵，在青石药碾里慢慢碾着什么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月光。
“怎么不睡？”李修远走过去，药碾里的甘草碎末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。
“周婆婆家的药还差一味蜜炙甘草，白天晒的不够干，怕影响药效。”林墨的声音带着点困意，却依旧稳当，“陈郎中说过，甘草得碾成粉才好入味，就像有些话，得嚼碎了才能品出意思。”
李修远蹲在他对面，看着药杵在碾槽里画出的弧线。这根药杵是陈郎中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，木柄被磨得温润如玉，顶端还留着个浅浅的牙印——那是林墨小时候换牙，抱着药杵啃出来的。
“你还记得不？”李修远忽然笑了，“有回咱们偷喝了药碾里的蜜炙甘草水，被陈伯伯抓着，他没骂咱们，反倒把这药杵给了咱们，说‘想喝就自己碾，知道辛苦才懂得珍惜’。”
林墨也笑了，停下手里的活，指尖摩挲着木柄上的牙印：“怎么不记得。那天你把甘草碾得满地都是，被他用这药杵轻轻敲了后脑勺，说‘药是用来救人的，不是让你们撒欢的’。”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，在药碾旁织成张银网。药杵转动的“沙沙”声里，混着远处田埂上的蛙鸣，倒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安宁。李修远忽然发现，碾槽边缘沾着点深色的粉末，是下午碾的当归，此刻被月光一照，像撒了把碎朱砂。
“周婆婆说，陈伯伯当年给她老伴扎针，总在半夜。”林墨忽然开口，药杵的动作慢了些，“她说他眼神不好，就借着月光认穴位，扎完针还守在床边，听见病人咳嗽轻了才敢合眼。”
李修远想起陈郎中的老花镜，镜片厚得像瓶底，却总擦得锃亮。有次他看见老人对着月光看药方，手指在纸页上慢慢摸索，嘴里还念念有词：“这味药得少放半分，周老哥的身子虚，受不住猛药。”
药杵忽然停了。林墨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打开来，是片干枯的银杏叶，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。“这是陈伯伯走那天，我在他枕下找到的。”他把银杏叶放进药碾，和甘草粉混在一起，“他总说银杏叶能通络，就像人心，看着堵，其实总有条路能走通。”
月光渐渐移到药铺的柜台，照亮了上面的瓷瓶。李修远看见那瓶陈郎中留下的药酒，标签已经泛黄，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：“此酒专治风寒，需在月圆夜炮制。”他忽然想起，今晚正是满月。
“咱们也泡瓶酒吧。”李修远起身去翻药材，“用新采的紫苏叶，加些生姜，按陈伯伯的法子，在月光下泡七天。”
林墨点头，看着他抱来的药材在月光下泛着光泽，忽然觉得，这药铺就像个装着时光的匣子，陈郎中的影子藏在药碾的纹路里，躲在瓷瓶的标签上，甚至浸在这满室的药香里，从未真的离开。
甘草碾好了，林墨用小筛子细细过了一遍，粉末细得像雪。李修远找来张油纸，小心地把药粉包好，纸上立刻印出淡淡的药香。“明早让周婆婆掺在汤药里，保准管用。”
收拾药碾时，李修远发现木柄的缝隙里卡着点东西，用指甲抠出来一看，是粒极小的枸杞，已经干透了，却还带着点暗红。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自己把枸杞撒了满地，陈郎中就是用这根药杵，一颗一颗帮他捡起来，嘴里还笑着说：“粒粒皆辛苦，可不能糟践东西。”
月光爬到了药铺的门楣上，照得“济世堂”的匾额泛着青光。林墨把泡药酒的陶罐放在窗台上，让月光正好落在罐口：“陈伯伯说，月光是凉的，能中和酒的燥气，就像做人，得有点柔劲，才能长久。”
两人并肩站在窗前，看着陶罐在月光里泛着朦胧的光。远处的稻田里，青蛙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，风穿过晒药场的竹匾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谁在低声说着什么。
李修远忽然抓起林墨的手，把那包甘草粉放在他掌心。药粉的温热透过布面传过来，混着对方手心的温度，竟比灶膛的火还要暖。“走吧，睡会儿，明早还得去给周婆婆送药。”
林墨点头，转身时碰倒了墙角的扫帚，发出“哗啦”一声轻响。月光下，药杵还静静地靠在药碾旁，木柄上的牙印在光里闪着，像个温柔的标点，落在这漫漫长夜的尾页。
窗外的满月挂在天上，清辉遍洒，仿佛在为这满室的药香，镀上一层永不褪色的暖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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