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李修远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。他披衣推窗,看见林墨正蹲在晒药架前,小心翼翼地把刚采的薄荷摊开。晨露挂在叶片上,被初升的太阳照得像碎钻,空气里飘着清清凉凉的香。
“醒了?”林墨抬头笑了笑,指尖捏着片薄荷晃了晃,“刚去后山采的,带着露水,晾半干泡茶最好。”他起身时,裤脚沾着草屑,鞋边还挂着片苍耳,一看就是钻过了灌木丛。
李修远套上外衣走出去,脚踩在青石板上,凉意顺着鞋底往上窜。他走到晒药架旁,架子上已经摆满了东西:摊开的陈皮被切成细条,泛着深褐的光;枸杞铺得薄薄一层,红得像撒了把碎玛瑙;还有昨天碾的甘草粉,装在白布袋里,挂在架子最显眼处,袋口系着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。
“周婆婆的药熬了吗?”李修远问。
“在灶上温着呢。”林墨往灶房走,“加了昨晚泡的紫苏酒,陈伯伯以前说,风寒咳嗽就得这么配,酒能把药效‘顶’到肺里去。”
灶房里果然飘着酒香混着药味。砂锅坐在炭火上,咕嘟咕嘟地轻响,药汁表面浮着层浅浅的油花。林墨掀开盖子,用长柄勺搅了搅,褐色的药汁泛起漩涡,“再熬一刻钟就行,得让酒气收一收,不然周婆婆喝着辣。”
李修远蹲在灶前添炭,火苗舔着锅底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地晃。他想起小时候,陈伯伯也是这样教他们:“看火得用眼,添炭得用心,火太旺药会焦,太弱药效出不来。”那时候他总爱凑在灶前,看老人用竹勺撇去药沫,动作慢得像在绣花。
“对了,昨天那瓶银杏叶泡的酒,得换个陶缸装。”林墨忽然说,“瓷瓶太闷,陈伯伯说过,活气重的药得用陶的,能透点气,就像人得开窗透气才不闷。”
李修远点头,想起储藏室里有个旧陶缸,是陈伯伯当年腌咸菜用的,后来改成泡药酒,缸底还留着圈浅浅的盐渍。他起身要去搬,被林墨拉住:“我去吧,那缸沉。”说着已经大步往后院走,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扫过墙角堆着的药锄、竹篓,还有那根靠在门边的药杵——木柄上的牙印在光里看得格外清。
陶缸搬来时,李修远已经把银杏叶筛干净了。叶片干得发脆,却还带着点暗黄,像被秋阳晒透的颜色。林墨往缸里倒酒,酒液哗啦作响,漫过叶片时泛起细密的泡沫。“得泡够四十九天,”他用竹筷搅了搅,“陈伯伯说这数吉利,能冲掉晦气。”
李修远蹲在缸边看,忽然发现缸壁上刻着字,是陈伯伯的笔迹:“药者,心也。”字刻得不深,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,却像颗钉子钉在那里,看得人心头发紧。
“周婆婆家的孙子来了。”院门口传来孩子的喊声,是个半大的小子,背着个竹筐,筐里装着新摘的豆角,“我奶奶让我送点来,说谢谢林大哥和修远哥。”
林墨擦了擦手迎出去,接过竹筐时笑了:“替我们谢谢周婆婆,药熬好就让修远送去。”小子红着脸点头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晒药架上的枸杞,咽了口唾沫——想来是没吃过。
林墨见状,抓了把枸杞塞进他兜里:“回去泡水喝,补精神。”小子攥着枸杞跑了,鞋跟磕在石板上,噔噔噔的响,像串急促的鼓点。
药熬好了,林墨装在粗瓷碗里,撇去表面的浮沫。李修远接过碗,指尖碰到碗沿,烫得缩了缩手。“我送去吧。”他说。
“路上慢点,”林墨递给他件厚些的褂子,“早上风凉,别冻着。”又从晒架上摘了片半干的薄荷,塞到他手里,“觉得闷就闻闻这个。”
李修远走出院门时,晨光已经铺满地。手里的药碗冒着热气,混着薄荷的凉香,走在田埂上,脚步都轻了些。远处的稻穗上还挂着露,风吹过,穗子摇摇晃晃的,像在跟他打招呼。他忽然觉得,这日子就像这碗药,初尝有点苦,细品却有回甘,藏在最深处的,是让人踏实的暖。
灶房里,林墨正把晾好的薄荷收进罐子里。阳光透过窗棂,在他身后画出块亮斑,药杵还靠在墙角,木柄上的牙印被光照着,像个浅浅的笑。他忽然想起陈伯伯临终前说的话:“药香不散,人就不算真走。”此刻满室的药香混着晨光,倒真像老人还在似的,在某个角落看着,轻轻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