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远送药回来时,灶膛里的火还没全熄,林墨正用铁钳夹着炭块,往余烬里添新柴。火星子“噼啪”溅出来,落在青砖地上,转眼就灭了,倒像谁撒了把碎金。
“周婆婆喝了药没?”林墨抬头问,额角沾着点黑灰,看着像只刚偷完蜜的熊。
“喝了,说比昨天舒坦多了。”李修远把空碗放在灶台边,指尖还留着碗底的余温,“她孙子非要把豆角炒了留我吃饭,我说灶上还炖着东西,跑回来了。”
灶上的砂锅里果然咕嘟作响,是昨天泡的酸梅汤,酸香混着冰糖的甜,从锅盖缝里钻出来,勾得人舌尖发颤。林墨掀开盖子,用长勺搅了搅,绛红色的汤汁里浮着饱满的梅子,“再炖十分钟,收收汤就行。对了,刚才张大爷托人来说,他的艾草晒焦了,想借咱们的竹匾用用,你看……”
“借啊,”李修远从墙上摘下钥匙,“库房里还有新的,我去搬。”
库房在院角,锁锈得厉害,钥匙转了三圈才拧开。推门时“吱呀”一声,扬起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竹匾果然堆在最里面,摞得比人还高,最顶上那只边缘破了个小口,李修远伸手去够,指尖刚碰到竹篾,就听见身后传来“哗啦”一声——不知是谁摞在旁边的草药袋塌了,党参、黄芪、当归滚了一地,像场小小的药材雨。
“糟了……”他蹲下身去捡,手指被干燥的黄芪根扎了下,渗出血珠。这点疼倒不算什么,就是看着满地狼藉,想起陈伯伯以前总说“药材得按性子放,不然它们会‘闹脾气’”,忍不住笑了。
正捡着,林墨端着碗酸梅汤走进来,看见这情景,也跟着蹲下身:“早说过别堆这么高,你偏不听。”嘴上埋怨着,手却没停,把当归理顺了捆好,“当归喜干,得垫着纸放,不然受潮了会发霉。你看这根,是不是有点软了?得赶紧放回去烘干。”
李修远喝着酸梅汤,酸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滑,心里的躁气消了大半。“刚才捡的时候摸到个硬东西,”他从药材堆里掏出个小铁盒,锈迹斑斑的,“这啥啊?”
林墨擦干净盒子表面,试着打开,“咔哒”一声,盒盖弹开了。里面没有金银,只有半包炒焦的芝麻,还有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是陈伯伯的字迹:“炒芝麻得用小火,我试了三次才成,修远爱吃,下次做给他。”
两人忽然都没说话。库房里静悄悄的,只有窗外的蝉鸣和远处的鸡叫。李修远想起小时候,陈伯伯总在灶上炒芝麻,炒糊了就自己吃掉,说“焦的更香”,其实是想把好的留给他。那时候他还不懂,总缠着要吃没糊的,老人就笑着刮他的鼻子,说“等你长大了,就知道糊芝麻里也有甜”。
“把芝麻倒出来吧,”林墨先开了口,声音有点哑,“留着盒子,以后装咱们炒的芝麻,肯定比陈伯伯的强。”
“嗯。”李修远点头,小心地倒出焦芝麻,铁盒拿在手里,分量轻飘飘的,心里却沉甸甸的。
搬完竹匾回来,灶膛的火已经旺了,林墨正在炒新收的紫苏子,沙沙的声响里,香气漫了满院。“张大爷说艾草晒好了分咱们一半,”他扬了扬手里的锅铲,“晚上用艾草煮水泡脚,解乏。”
李修远坐在灶前添火,看着火苗舔着锅底,把林墨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高忽低的。他忽然明白,陈伯伯没走远。那些炒焦的芝麻,写着字的铁盒,还有这满院的药香,都是老人留在时光里的余温,不烫,却够暖一辈子。
酸梅汤收好了,林墨舀了两碗,递过来时碗沿还冒着热气。李修远喝了一大口,酸得眯起眼,又慢慢品出甜来。阳光从窗棂漏进来,落在碗里,晃得人眼睛发亮。
“对了,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明天去采点野菊花吧,陈伯伯以前总说,野菊泡茶最明目。”
林墨笑着点头,舀起一勺酸梅汤:“再加点冰糖,像他以前那样,甜丝丝的,肯定好喝。”
灶膛里的火渐渐缓下来,留下暗红的余烬,暖着灶台上的砂锅,也暖着两个年轻人心里的念想。那些没说出口的怀念,都融进了药香里,融进了酸梅汤的甜里,在寻常的日子里慢慢熬着,熬成了比记忆更绵长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