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，李修远就被窗台上的麻雀吵醒了。他翻身下床，看见林墨已经在灶房忙活——锅里煮着玉米粥，蒸腾的热气把窗户蒙上了层白雾，隐约能看见他弯腰添柴的影子。
“醒了？”林墨回头笑了笑，手里还拿着根刚剥好的玉米，“快洗漱，粥里放了南瓜，你爱吃的。”
李修远应着，摸黑走到院角的井边。刚压出半桶水，就听见林墨在屋里喊：“别忘了带竹筐！今天去采野菊，晚点太阳烈了，花瓣该蔫了。”
他这才想起昨晚说的事，赶紧找出两只竹筐靠在门边。等他洗漱完，玉米粥已经盛在粗瓷碗里，上面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，旁边还摆着碟腌萝卜，脆生生的透着红。
“快吃，凉了就腥了。”林墨把筷子塞给他，自己则啃着玉米，眼睛却瞟着门外的天色，“看这云，今天怕是要变天，得赶在晌午前回来。”
两人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饭，扛起竹筐就往屋后的山坡走。露水把草叶压得沉甸甸的，踩上去“沙沙”响，鞋帮子很快就湿透了，凉丝丝的贴着脚。
“这边！”林墨忽然拐进一条岔路，手里挥舞着根树枝拨开挡路的荆棘，“去年我在这儿见着好大一片野菊，开得比拳头还大。”
李修远跟上去，果然闻到一股清苦的香。转过一道弯，眼前豁然开朗——半坡的野菊开得正盛，黄灿灿的花瓣沾着露水，在晨光里像撒了满地碎金。蜜蜂嗡嗡地绕着花飞，偶尔落在衣襟上，抖落些金粉似的光。
“别愣着，采花心饱满的，蔫了的不要。”林墨已经蹲下身，指尖捏着花瓣根部轻轻一掐，一朵野菊就落进了竹筐，“记得留着花蒂，晒干了好串起来挂着。”
李修远学着他的样子采起来。野菊的茎秆带着细刺，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，他的指腹很快就添了几道细小的伤口，渗着血珠，沾在黄色的花瓣上，倒像给野菊添了点别样的艳色。
“慢点，别跟抢似的。”林墨看见他指尖的血，从怀里掏出块布巾递过来，“陈伯伯以前采菊，总说‘花有灵性，你疼它，它泡出的茶才香’。”
李修远接过布巾裹住手指，动作果然慢了些。他看着林墨专注的侧脸，晨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，沾着点露水，像落了层碎钻。风拂过山坡，野菊的香混着林墨身上的皂角味，让人心里发暖。
“你说，陈伯伯会不会也在这儿采过菊？”李修远忽然问。
林墨手里的动作顿了顿，随即笑了：“肯定采过。你看那丛长得最旺的，根底下的土松松的，像常被人翻似的。”他起身走过去，扒开根部的土，果然露出半截生锈的小镰刀，刀身上还刻着个“陈”字。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暖意。林墨把镰刀擦干净揣进怀里：“回去挂在灶房墙上，也算个念想。”
不知不觉间，竹筐已经装了大半。李修远直起身捶了捶腰，忽然看见远处的天边滚过一团乌云，风也变得急了，吹得野菊丛像片起伏的金浪。
“要下雨了！”林墨也看见了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，“把筐装满就走，别贪多！”
可越是急，越容易出错。李修远想采最高处那朵最大的野菊，脚下一滑，整个人顺着坡往下滚了半米，手肘磕在石头上，火辣辣地疼。
“小心！”林墨赶紧伸手去拉，却被他带得也跌坐下来，竹筐里的野菊撒了一地。
雨点“噼里啪啦”砸下来，打在脸上生疼。两人顾不上捡散落的花，手忙脚乱地把竹筐往一起拢，用外衣裹住怕被雨打坏。
“先躲躲！”林墨拽着李修远往坡下跑，那里有个凹进去的山壁，勉强能遮雨。
躲进山壁下，两人才发现彼此都成了落汤鸡。李修远的手肘已经肿了起来，林墨的额角被树枝划了道口子，渗着血。
“还疼吗？”林墨捧着他的手肘，用干净的布巾按住，指尖微微发颤。
“没事。”李修远反而笑了，指着他额角的伤口，“你才该管管自己，血流进眼睛里了。”
他撕下衣角，小心地帮林墨擦去血渍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雨在山壁外织成道白帘，把两人和外面的世界隔开，倒显得这方寸之地格外安静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，还有竹筐里野菊被雨打湿的清香。
“其实这样也挺好。”林墨忽然说，望着雨幕里摇曳的野菊，“陈伯伯说过，采菊遇雨，是吉兆，泡出的茶能祛整年的晦气。”
李修远点头，忽然想起小时候听陈伯伯讲的故事——说有年大旱，村里的井都干了，是陈伯伯带着人在野菊丛下挖出了泉眼，泉眼周围的野菊，就算旱得打蔫，根下也总湿润润的。
“等雨停了，咱们在这儿挖挖看？”李修远提议，“说不定真有泉眼。”
林墨笑着应了。两人靠在一起，听着雨声，闻着野菊的香，倒不觉得难熬。竹筐里的野菊被雨水洗过，颜色更艳了，清苦的香气也更浓了，混着泥土的腥气，竟有种特别的踏实感。
雨势渐小的时候，天边透出点光。李修远扶着林墨站起来，发现山壁下的泥土果然湿漉漉的，用手一挖，竟真的渗出了清水。
“真有泉眼！”两人都笑了，像捡到宝似的，用石头围了个小水洼，掬起水来喝。泉水清冽甘甜，带着野菊的微苦，从喉咙凉到心里。
回去的路上，竹筐里的野菊沉甸甸的，沾着雨水，倒像捧了筐星星。李修远的手肘还在疼，但心里却亮堂堂的。他忽然明白，陈伯伯说的“花有灵性”，其实是说人心——你对这世间的草木、风雨、人事付出真心，它们总会以各种方式，给你最暖的回应。
到了家，林墨赶紧生火烧炕，把野菊倒在苇席上摊开。李修远则找出陈酒，给林墨额角的伤口消毒。
“嘶——”林墨疼得缩了缩脖子，却笑着说，“这伤值了，你看这野菊多精神。”
灶膛里的火又旺了起来，映得两人脸上都红扑扑的。炕上传来野菊被烘干的轻响，清苦的香气漫了满室，混着炕烟的味道，成了这个雨天里最安稳的底色。
李修远看着林墨低头翻晒野菊的侧脸，忽然觉得，所谓岁月静好，或许就是这样——有个人陪你冒雨采菊，陪你躲在山壁下等天晴，陪你把日子酿成一壶带着清苦回甘的茶。
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，就像这野菊的香，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悄悄漫出来，绕着你，缠着你，让你觉得，人间值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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