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没散尽时,李修远和林墨已经扛着锄头,往村西头的老仓库走。仓库的木门挂着把锈锁,林墨晃了晃,锁芯“咔啦”作响,像是随时会散架。“陈伯伯的木犁就扔在里头,”他从怀里摸出串钥匙,是当年陈郎中交给他保管的,“得有五年没动过了,不知道还能不能用。”
钥匙插进锁孔,转了三圈才勉强拧开。推门时“吱呀”一声,扬起的灰尘在晨光里翻滚,呛得人直咳嗽。仓库深处堆着半墙的旧农具,木犁就斜靠在最里面,犁头锈成了红褐色,犁杆上的漆皮剥落大半,露出底下的木纹,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。
“先擦擦。”李修远从背包里掏出抹布,蘸着带来的清水擦起犁头。锈迹被擦掉一层,露出银灰色的铁面,映出他模糊的影子。“你看这犁尖,还挺锋利,打磨下应该能用。”
林墨正检查犁杆,指尖触到一处刻痕,凑近了看,是行极小的字:“丙午年春,耕菊田用。”他忽然笑了:“是陈伯伯的字,那年他说要在西边的坡地种野菊,自己赶着牛耕了三天,说‘亲手种的菊,泡出的茶才够味’。”
两人合力把木犁抬到仓库外,晨光落在犁杆上,那些剥落的漆皮像撒了把碎金。李修远找来砂纸,蹲在地上打磨犁头,铁锈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很快堆起一小撮,被风一吹,沾了满身。
“歇会儿吧,”林墨递过水壶,“这活急不得,陈伯伯说过,磨犁头得用‘巧劲’,太猛了容易崩口。”他指着犁杆上的裂痕,“这里得用竹篾缠上,再涂层桐油,不然耕地时会散架。”
仓库后的空地上堆着些旧竹篾,是陈郎中当年编筐剩下的。李修远挑了几根结实的,用温水泡软,小心地缠在犁杆的裂痕处,每缠一圈就用麻绳勒紧。“这样应该稳了,”他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等桐油干了,比新的还结实。”
正忙得满头大汗,张大爷背着半袋红薯路过,看见他们摆弄木犁,就放下红薯走过来:“这不是陈老哥的犁吗?我记得他用这犁耕出的地,土坷垃都比别家的细。”老人蹲下身,摸了摸犁头,“那年大旱,他就用这犁,在菊田边开了道渠,引山泉水灌溉,不然那些菊早就枯死了。”
李修远给张大爷递了把椅子,老人坐下后,又说起陈郎中的事:“他耕完地总爱在田埂上坐会儿,摸出旱烟袋,边抽边看那些新翻的土,说‘土是活的,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长好东西’。有回我看见他给地里的蚯蚓搬家,说‘这玩意儿能松土,别踩着’。”
林墨听得认真,手里的砂纸打磨得更轻了。“等把犁修好,咱们也去耕那块菊田,”他说,“按陈伯伯的法子,施点草木灰,再掺点去年的菊渣,肯定能种出好菊。”
张大爷乐呵呵地应着:“我家老婆子还存着些菜籽饼,回头给你们送来,当肥料最好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“这是陈老哥当年给我的菊种,说‘留着,总有能用上的时候’,你们拿着,开春就能种。”
布包里的菊种黑亮饱满,带着股淡淡的清苦味。李修远小心地收进瓷瓶里,放在贴身的口袋里,像揣着份沉甸甸的嘱托。
日头升到头顶时,木犁终于修好了。犁头闪着银亮的光,犁杆缠上的竹篾涂了桐油,泛着温润的黄。两人试着把犁架在牛车上,尺寸正好,像为这牛车量身定做的。
“走,去菊田试试!”林墨眼里闪着光,李修远也来了劲,推着牛车就往村西的坡地走。
菊田的土还冻着,硬邦邦的,但犁尖插进土里时,还是划出了道整齐的沟。新翻的土带着潮气,混着去年的菊根气息,让人心里发颤。李修远扶着犁杆,林墨在前面牵着牛,两人配合着往前走,犁沟像条蜿蜒的蛇,在地里慢慢延伸。
“你看这土,”林墨停下脚步,抓起一把新翻的土,“多松,陈伯伯说的没错,土是活的。”
李修远看着那些土粒从指缝漏下,在阳光下闪着光。他忽然觉得,这木犁就像根线,一头牵着过去——陈郎中弯腰扶犁的背影,田埂上的旱烟味,菊花开时的金浪;一头牵着未来——他们种下的新菊,泡出的新茶,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。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木犁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幅安静的画。李修远把犁架在田埂上,犁尖还沾着新土,在余晖里泛着红。林墨从怀里掏出那瓶菊种,倒出几粒放在手心里,对着光看:“等开春种下,秋天就能采新菊了。”
李修远点头,风穿过光秃秃的菊田,带着远处的炊烟味。他忽然明白,所谓传承,不过是把旧物修好,把老地耕松,把种子种下,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暖意,在新的泥土里,接着生根发芽。
回去的路上,牛车慢悠悠地晃着,木犁在车后轻轻颠簸,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,像在哼着首古老的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