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谷场的青石板被晨光晒得发烫，李修远蹲在地上，用丝瓜瓤擦着刚翻出来的竹匾。竹篾间的陈年菊瓣被擦得簌簌落下，混着灰尘在光里翻飞，像群褪色的蝴蝶。他忽然发现其中一块竹匾的边缘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菊”字，笔画里还卡着点干黄的花瓣——是陈郎中当年亲手刻的。
“这块留着晒头茬菊。”林墨抱着摞竹匾走过来，额角的汗滴在石板上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。“陈伯伯说，头茬菊最金贵，得用最细的竹匾，晒出来才香。”他把竹匾挨个摆开，阳光透过篾条的缝隙，在地上织出张金色的网。
两人正忙得满头大汗，小石头背着书包跑过来，手里举着个铁皮文具盒：“林叔，李叔，你们看我找到啥了！”文具盒里铺着层软布，放着株刚冒头的绿芽，茎秆细得像线，顶着两瓣圆叶，怯生生的。
“这是……菊苗？”林墨眼睛一亮，小心地捏起绿芽根部，土块簌簌落下，“你从哪儿挖的？”
“就你们种菊的坡地边，”小石头得意地扬着下巴，“我娘说这是‘报春菊’，最早发芽的，能开金黄的花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，“我偷偷挖的，没敢告诉你俩，怕你们说我破坏庄稼。”
李修远忍不住笑了，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：“挖得好，这苗壮实，咱们得好好养着。”他转身去仓库取来个陶盆，装了半盆新翻的土，把菊苗小心地栽进去，“放窗台上，让它晒晒太阳。”
小石头捧着陶盆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等它开花了，我能摘一朵泡茶不？像陈爷爷泡的那样。”
“当然能。”林墨揉了揉他的头发，“到时候让你第一个尝。”
孩子跑远后，李修远看着窗台上的菊苗，忽然觉得那两瓣圆叶像两只小手，正朝着阳光打招呼。“陈伯伯要是看见，肯定高兴。”他说。
“嗯，”林墨擦了擦竹匾上的水痕，“他总说，菊苗最懂人心，你盼着它长，它就长得快。”
午后的风带着暖意，两人把晒透的竹匾往菊田边搬。路过张大爷家时，老人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，看见他们就喊：“小墨，远远，来喝碗绿豆汤！刚熬好的，解解暑。”
绿豆汤盛在粗瓷碗里，浮着层浅浅的绿沫，凉丝丝的甜。张大爷看着他们搬的竹匾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陈老哥当年晒菊，总在竹匾边插根红布条，说‘红能招喜，菊能辟邪’。你看我这篮里的红布，给你们拿去用。”
李修远接过红布，是块半旧的灯芯绒，边角已经磨得起毛，却洗得干干净净。“谢谢张大爷，”他把红布系在竹匾的把手上，“这样晒出来的菊，肯定带着喜气。”
往回走时，林墨忽然拐进条岔路，指着坡下的洼地：“陈伯伯的笔记里说，那里有眼山泉，水质最软，浇菊最好。咱们去看看还能不能用。”
山泉藏在片酸枣树丛后，井口用石板盖着，掀开时一股凉气漫出来，带着股清冽的甜。林墨俯身掬了捧水，喝了口：“还是这味儿，比村里的井水甜。”他从包里掏出个空水壶，灌满了水，“回去浇那株报春菊，让它长得快点。”
回到晒谷场，李修远把竹匾挨个摆好，红布条在风里轻轻晃，像串小小的旗子。林墨则提着水壶，去给窗台上的菊苗浇水，水流顺着土缝渗下去，叶尖立刻挺得更直了。
“你看，”林墨笑着说，“它真的在长呢。”
傍晚整理仓库时，李修远在角落发现个旧木箱，锁着把黄铜小锁。他想起林墨说过，这是陈郎中装晒菊工具的箱子，便找了钥匙打开。里面果然放着些物件：竹制的小耙子，用来翻动菊瓣；铜制的小铲，用来剔除残花；还有块方形的竹筛，网眼细密，边缘包着铜皮，磨得发亮。
“这筛子好用，”林墨拿起竹筛晃了晃，“晒好的菊用它过一遍，碎瓣都能筛出来，留下的都是完整的。”他忽然从箱底摸出张纸，是张晒菊的日程表，上面用红笔标着：“初伏晒三日，中伏翻两遍，末伏收瓮中。”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太阳，旁边注着“午时翻菊最佳”。
李修远把日程表折好，放进笔记本里：“今年就按这个来，错不了。”
暮色漫进仓库时，两人把整理好的工具搬出来，摆在晒谷场的竹匾旁。竹耙子挨着铜铲，竹筛靠着竹匾，像群待命的老伙计，等着菊花开时大显身手。
窗台上的菊苗已经蔫了些，林墨又浇了点山泉，叶瓣慢慢舒展开来。李修远看着那两瓣圆叶，忽然觉得它们像两只眼睛，正望着天上的月牙，眨啊眨的。
“明天去坡地看看，说不定还有新苗冒出来。”林墨说。
“嗯，”李修远点头，“再带点山泉去浇，让它们喝个饱。”
夜风穿过晒谷场，竹匾的篾条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谁在低声哼着歌。系在匾上的红布条还在晃，和天上的月牙遥遥相对，像个温柔的约定。李修远忽然明白，所谓等待，不是空等，是擦净竹匾，备好工具，浇透新苗，是让每一份期待都有处安放，让每一个日子都过得扎实——就像陈郎中说的，“等菊开的日子，比花开时还香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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