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东边的山尖刚染出一抹粉,李修远已经踩着露水往菊田走。布鞋踩在草上,沾了层细密的水珠,凉丝丝的浸到脚踝。他手里提着个竹篮,里面放着把小竹刀——陈郎中的笔记里写,清晨的菊苗带着露水掐尖,伤口不容易感染,长得更旺。
刚到坡地边,就听见“窸窸窣窣”的响动。他心里一紧,抄起竹刀猫着腰靠近,却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菊苗田埂上,手里捏着片沾着露水的叶子,正是小石头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李修远松了口气,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。
小石头吓了一跳,手里的叶子掉在地上,抬头看见是他,赶紧站起来:“我、我来看看报春菊的兄弟姐妹们醒了没。”他指着脚边刚冒头的绿芽,眼睛亮晶晶的,“李叔你看,它们冒出来好多!比窗台上那株还壮!”
李修远蹲下身,果然看见湿润的泥土里,钻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绿点,裹着晨露,像撒了把碎玉。他拿起竹刀,在最壮的一株旁边轻轻划了道浅沟:“掐尖要从这里下刀,留三片子叶,这样能发更多分枝。”
小石头学着他的样子,捏着竹刀颤巍巍地比划:“像这样吗?会不会疼啊?”
“植物没知觉的,”李修远笑着按住他的手,帮他完成第一下掐尖,“你看,这样它就不会一个劲往上长,会把力气分到旁边,将来能开更多花。”
晨光漫过坡顶时,林墨提着个陶瓮来了,瓮口飘出淡淡的酒香。“张大爷给的米酒,”他把瓮放在田埂上,揭开盖子,一股混着米香的热气冒出来,“说用这个兑水浇苗,长得特别快。”
“酒味会不会太冲?”李修远接过他递来的木勺,舀了点米酒闻了闻。
“他说要掺三倍的山泉,”林墨蹲下来帮小石头掐尖,指尖沾着的露水甩在泥土上,“去年他用这法子浇的月季,开得比碗还大。”
三人分着工,李修远负责掐尖,林墨兑米酒浇苗,小石头则蹲在一边捡掐下来的嫩尖,放进竹篮里。竹篮很快就装了小半篮,嫩尖上的露水滚进篮底,积了浅浅一层,像掺了碎银。
“这些嫩尖能吃吗?”小石头举着片嫩叶问。
“能啊,”林墨想起什么,“陈伯伯的笔记里写着,菊苗尖焯水后拌香油,清热去火。回去让你娘试试。”
小石头眼睛更亮了,捡得更起劲。
日头升高时,他们回到晒谷场,把竹篮里的菊苗尖倒在筛子里。林墨去井边打水,李修远则翻出陈郎中留下的药碾子。那碾子是青石做的,槽里还残留着点褐色的药渣,闻着有股淡淡的苦味。
“要碾成粉吗?”小石头趴在桌边看他刷药碾子。
“嗯,”李修远用丝瓜瓤仔细擦着碾槽,“晒干了碾成粉,冬天泡水喝,能治咳嗽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仓库里翻出个旧账本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药方,是陈郎中写的:“菊苗尖五钱,甘草一钱,蜂蜜少许,水煎服,治小儿肺热。”
“这字歪歪扭扭的,”小石头指着药方上的字,“陈爷爷写字不好看。”
“他那时候手抖得厉害,”林墨提着水桶回来,听见了笑着说,“还是冬天,药碾子冻得冰手,他硬是碾了一下午。”
李修远把菊苗尖摊在竹匾上,放在阳光下晒。嫩尖很快失去了水分,变得皱巴巴的,颜色也从鲜绿变成了深褐。小石头蹲在旁边,用树枝拨来拨去,嘴里数着:“一片,两片……等晒好了,我要给我娘留一半。”
午后,仓库里飘起了药香。林墨在小泥炉上架了口砂锅,里面煮着菊苗尖和甘草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药香混着点甜味漫出来——他加了勺蜂蜜。
“慢点喝,烫。”李修远给小石头舀了碗药汤,放在凉水里镇着。
药汤温凉后,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,咂咂嘴:“不苦,有点甜。”
“陈爷爷配的方子,总怕孩子不爱喝,特意加了蜂蜜。”林墨喝着自己那碗,药香在喉咙里打着转,带着点回甘。
傍晚收晒好的菊苗尖时,李修远发现竹匾边缘结了层细细的白霜。“这是析出的菊糖,”他捏了点尝了尝,有点清甜,“说明晒得正好,药性都锁住了。”
林墨拿来个带盖的瓷罐,把晒干的菊苗尖装进去,用红布封口,在罐底贴上张小纸条,写着“菊苗粉,庚子年夏”。“等冬天谁咳嗽了,就拿出来用。”他把瓷罐放进药柜最下层,那里摆着不少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,都是往年存的草药。
小石头抱着半罐新鲜的菊苗尖,蹦蹦跳跳地回家了,说要让娘今晚就拌着吃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手里的竹篮晃啊晃,像只快乐的小灯笼。
李修远和林墨坐在晒谷场的石碾上,看着菊田的方向。风里带着新翻的泥土味,混着淡淡的菊香,还有远处飘来的炊烟味。
“陈伯伯说,药香里藏着日子的滋味,”林墨望着天边的晚霞,“以前总不懂,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。”
李修远点头,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药方。纸页已经发脆,却还带着股淡淡的药香,像位老人在轻轻说话。他忽然觉得,那些掐尖的晨露,酿米酒的山泉,还有晒得发脆的菊苗尖,都在这药香里融在了一起,酿成了属于他们的日子——不慌不忙,却带着股踏实的甜。
夜色漫上来时,他们锁好仓库门,竹匾上的菊苗尖已经收进了瓷罐,只有药碾子的青石槽里,还残留着点若有若无的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