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李修远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竹筐磕碰的声音。他披衣开门,看见小石头背着个大竹筐站在台阶下,筐里装着捆得整整齐齐的菊苗,沾着的露水打湿了筐沿。
“李叔,林叔说这时候移苗成活率最高。”小石头仰着小脸,鼻尖沾着点泥,“我娘说要选带土球的苗,根须才不容易断。”他蹲下身掀开筐里的稻草,露出裹着湿润泥土的菊苗根部,土球圆滚滚的,用稻草轻轻捆着,像给根须穿了件小衣裳。
李修远接过竹筐,指尖触到微凉的土球,心里一暖。昨夜林墨确实说过,春分前后移苗最稳妥,没想到小石头记这么牢,天不亮就跟着家里人去苗圃挑苗了。
“来得正好,我刚和好泥浆。”林墨从灶房出来,手里端着个陶盆,里面是掺了草木灰的泥浆,“把苗根在里面蘸一下,能防虫害。”他说着示范起来,捏着一株菊苗的根部往泥浆里轻轻一滚,薄薄的泥浆裹住土球,像给它裹了层保护膜。
小石头学得快,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筐边,小心翼翼地拿起菊苗蘸泥浆,动作慢却稳当。晨光透过院墙上的藤蔓缝隙照进来,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,睫毛上的露水闪着光。
“这筐里有几株是‘墨菊’,”小石头忽然指着筐角,“苗圃的张爷爷说,开出来是紫黑色的,像缎子一样亮。”他眼里满是期待,又有点紧张地问,“能种活吗?”
“放心,”李修远把蘸好泥浆的苗放进新翻的地里,用小铲子轻轻培土,“你看这根须多壮,土球也没散,肯定能活。”他特意在土垄边留出浅浅的排水沟,“下雨时水能及时排走,根就不会烂了。”
林墨在旁边整理竹架,打算等苗长高点搭支架防倒伏。他手里的竹条是前几日劈好的,削得光滑无刺,一根根码在田埂上,像排站得整齐的小卫兵。“等长到半尺高,就把枝蔓绑在竹条上,”他回头叮嘱,“绑的时候松点,给茎秆留够长粗的空间。”
三人忙到日头升高,竹筐里的菊苗渐渐种满了半亩地。小石头直起身捶着腰,忽然指着地边几株特别矮小的苗问:“这些是不是长不大啊?叶子都比别的小一圈。”
李修远走过去细看,那几株苗的叶片确实偏瘦小,但叶脉清晰,根须从土球里钻出来的势头很足。“这是‘细叶菊’,”他想起陈郎中笔记里的图,“开花时花瓣又细又长,像飘带似的,别看现在不起眼,开了花最耐看。”
小石头听得眼睛发亮,赶紧跑去提水壶,给这几株“细叶菊”多浇了点水,嘴里念叨着:“快长快长,我等着看飘带花。”
歇脚时,林墨从竹筐底层翻出个油纸包,打开是用油纸小心包着的种子。“这是去年收的‘金绣球’种子,”他把种子倒在掌心,颗粒饱满,带着点浅金色,“咱们在空地撒一片,说不定能长出些不一样的。”
小石头凑过来,看着种子像小珠子似的从林墨指缝漏下,落在翻松的土里。李修远拿起小耙子轻轻耙过,把种子盖在薄土下,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它们。“种子埋太深会闷坏,浅点才好透气发芽。”他说着,在土面撒了层碎稻草,“既能保潮,太阳大了也不会把土晒硬。”
竹筐空了,小石头把它倒扣在田埂上,拍着筐底说:“等秋天开花了,我还要用这筐来装摘下来的菊花。”
“好啊,”林墨笑着应道,“到时候挑最大的花扎成束,给你娘插在花瓶里。”
李修远望着种满新苗的土地,土垄整齐,菊苗站得笔直,像片刚列好队的小士兵。竹筐倒扣在田埂上,筐沿还沾着泥土和草屑,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——就像这些新栽的苗,带着希望扎下根去,等着在风里、雨里,慢慢长出属于自己的姿态。
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陈郎中旧物时,看到一页没写完的日记,说“移苗如移人,根稳了,在哪都能扎根”。此刻看着眼前的景象,看着小石头蹲在苗边轻轻拔草的样子,忽然就懂了这话的意思。
风拂过新翻的泥土,带着青草和湿润的气息。空竹筐在风里轻轻摇晃,像是在应和着什么,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。李修远拿起剩下的竹条,继续搭着支架,心里盼着这些新苗能好好扎根,好好生长,等到秋日,开出一田热闹的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