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云压得很低,像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地坠在西山顶上。李修远仰头看了看天,转身加快脚步往晒药场走——这雨怕是等不到晌午就要来,那些晒了半干的艾草再不收,就要被淋得白费功夫了。
晒药场在院后的空地上,用青石铺成,比地面高出半尺,好让雨水及时流走。此刻场面上摊着十几张竹匾,艾草、薄荷、金银花晾得正匀,阳光被乌云滤成淡金色,落在蜷曲的叶片上,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修远哥!”林墨抱着捆麻绳从库房跑出来,裤脚沾着草屑,“我把苫布找出来了,再等半个时辰收来得及不?”
李修远抓起一把艾草捻了捻,叶片已经半脆,指尖蹭到细密的白绒:“悬,你看这云色,风里都带潮气了。”他弯腰掀起竹匾边缘,艾草底下的竹篾已经凝出细水珠,“再晾就反潮了,收!”
两人手忙脚乱地将药材往竹筐里收。艾草最占地方,得用麻绳捆成小把,李修远捆绳的手法很特别,绕两圈后留个活结,说这样既捆得牢,将来取用也方便——这是陈郎中教他的,说“药材得顺着性子来,捆得太死会闷坏药性”。
林墨负责收薄荷,指尖沾了层清凉的油珠,连打了两个喷嚏:“这味儿冲得很,难怪能治感冒。”他边说边把薄荷塞进透气的纱袋里,“张大爷上次说他孙女总咳嗽,等晒好了送点给他泡水喝。”
“记得单独装一袋,薄荷性凉,得跟金银花分开收。”李修远叮嘱着,忽然瞥见场角的竹匾——那是昨天刚采的野菊花,还带着点潮气,此刻叶片边缘已经发暗。他赶紧跑过去,伸手一摸,果然黏糊糊的,心里一沉:“坏了,这菊花开得太盛,水分重,没及时翻晒,怕是要捂坏了。”
林墨也凑过来,拿起一朵捏了捏,花瓣软塌塌的,没了先前的挺括:“那咋办?扔了?”
“别急。”李修远从库房翻出个陶瓮,里面装着干燥的谷壳,“陈郎中教过,轻度返潮的菊花能用谷壳吸潮气。”他把野菊花倒进陶瓮,和谷壳拌匀,盖紧盖子晃了晃,“这样摇一刻钟,谷壳能把潮气吸走,就是得费点功夫挑拣。”
正说着,天边忽然亮起一道闪电,闷雷跟着滚过来,震得竹匾嗡嗡响。风骤然变急,吹得未收的金银花四处飘,像撒了把碎银子。
“快!苫布!”李修远大喊着拽过苫布往剩下的竹匾上盖。这苫布是粗麻布浸过桐油的,又防水又透气,四角得用石头压住才不会被风吹跑。林墨搬来几块压场用的青石,石面上刻着模糊的字,是前几代药农留下的,说“压场石得有字,镇得住邪气”。
刚把最后一块石头压好,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两人退到屋檐下,看着雨帘在晒药场上织成白幕,竹匾在雨里轻轻摇晃,苫布鼓得像风帆,倒也没漏进半点水。
“幸好收得快。”林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忽然笑出声,“你看那陶瓮,还在晃呢。”
李修远也笑了。陶瓮在墙角轻轻晃动,里面的谷壳和菊花碰撞着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雨声越来越密,屋檐水流成了帘,把晒药场隔成一幅朦胧的画。
“等雨停了,得把野菊花挑出来,”他靠在门框上,听着雨声里混着的瓮响,“陈郎中说,处理药材跟做人一样,急不得,也懒不得。稍微出点岔子,就得想办法补救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东西糟蹋了。”
林墨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,跑进厨房端来两碗姜茶:“刚烧的,驱驱寒。”姜茶的辣气混着药材的清香在屋檐下漫开,雨珠顺着房檐滚落,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。
雨势渐小时,李修远打开陶瓮,一股干爽的菊香扑面而来。谷壳吸饱了潮气,变得沉甸甸的,野菊花却恢复了挺括,花瓣边缘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。他用竹筛把菊花筛出来,林墨在一旁捡拣,把沾了谷壳的花瓣摘干净。
“你看,这不就救回来了?”李修远举起一朵野菊花,花瓣在光线下泛着莹白的光,“有时候看着要坏了,其实再费点心思,还能补救。”
林墨捧着筛好的菊花,忽然指着天边:“彩虹!”
雨停后的天空裂开道彩桥,阳光穿透云层,照在湿漉漉的晒药场上,竹匾上的水珠闪着七彩的光。李修远望着那些收进库房的药材,忽然觉得,这些草木真像极了过日子——难免遇上风雨,难免有疏漏,但只要肯用心补救,总能留住那份最本真的香气。
他转身往库房走,林墨抱着野菊花跟在后面,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落在晾得半干的艾草捆上,像给这寻常的日子,盖了个踏实的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