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时，檐角的水珠还在滴答，李修远蹲在晒药场的青石板上，用竹筛细细筛着野菊花。谷壳从筛眼漏下去，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积成一小堆浅黄的山，菊花瓣则留在筛面，带着被雨水洗过的清润，在晨光里泛着莹白的光。
“挑得仔细点，”林墨抱着个陶瓮走过来，瓮里装着晒干的陈皮，“陈伯伯说过，菊花里混了谷壳，泡出来的茶会发涩。”他把陈皮倒在另一个竹筛里，指尖捻起块发黑的碎皮，扔进旁边的弃物筐，“这陈皮得挑三遍，霉斑的、虫蛀的、太碎的，都不能留。”
李修远筛完最后一捧菊花，竹筛底沾着几根细小的菊茎，他用指甲一一剔掉：“昨天要不是你想起谷壳吸潮的法子，这些菊花就真废了。”他把筛好的菊花倒进铺着油纸的竹匾里，摊得薄薄一层，“今天日头好，晒一天就能收了。”
阳光穿过云层，在晒药场上织出金网。林墨翻晒陈皮的手忽然停住，指着竹匾边缘：“你看，这陈皮上有层白霜。”那是陈皮晒透后析出的橙皮苷，像撒了层细盐，在光里闪着微光，“陈伯伯说，有白霜的陈皮才是好东西，年份够，药性足。”
李修远凑近闻了闻，陈皮的醇厚混着菊花的清苦，竟格外和谐。“等晒好了，用这两样泡壶茶试试，”他笑着说，“说不定比单独泡更好喝。”
正说着，小石头背着书包跑过来，手里举着片巨大的梧桐叶，叶上托着几只蜗牛。“林叔，李叔，你们看我抓的‘房子虫’！”他把叶子往石桌上一放，蜗牛慢悠悠地探出头，触角晃啊晃的，“我娘说蜗牛爬过的地方会留下水迹，能治蚊虫叮咬。”
林墨放下竹筛，拿起只蜗牛看了看：“这叫蜗牛，确实能入药，不过得用炭火烘干了才行。”他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纸袋，“给你这个，是晒干的薄荷粉，比蜗牛水管用，蚊虫咬了擦点就不痒。”
小石头接过纸袋，却把梧桐叶往菊花匾边凑：“那这些蜗牛能帮你们看药材不？像我家的猫一样。”
李修远被逗笑了：“它们太慢啦，等它们爬完一圈，药材都潮了。”他抓了把菊花放在叶子上，“这些给你，回去夹在书里当书签，干了还能闻见香味。”
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，叶上的蜗牛还在慢慢爬，留下银亮的痕迹，像在菊匾边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。
午后，林墨去翻晒场角的艾草。那些捆好的艾草被雨打湿了边角，他解开绳结重新摊开，忽然发现最底下那捆藏着个布包。打开一看，是半块发霉的糕饼，还有张揉皱的纸条，是陈郎中的字迹：“丙戌年秋，赠王娃，其母病，需补身，糕饼配药引。”
“这是王娃小时候的东西吧？”李修远凑过来看，“王大爷说他小时候总在药场玩，爱藏东西。”他把发霉的糕饼埋进土里，“也算物归原主了。”林墨则把纸条抚平，夹进陈郎中的手记里，纸页间的药香混着淡淡的霉味，倒像段被时光封存的故事。
日头偏西时，菊花晒得差不多了，李修远把它们收进瓷罐，封口时特意垫了层干燥的艾草叶。“这样能防潮，”他拍了拍罐身，“陈伯伯的药柜里，每个瓷罐底下都垫着艾草，说‘草木相护，药性不散’。”
林墨也把挑好的陈皮装进陶罐，罐口系着红布条，和菊花罐并排摆在药柜上，像对守着岁月的老伙计。“明天去看看菊苗吧，”他忽然说，“这场雨下得透，说不定又冒出些新芽。”
李修远点头，目光落在晒药场的竹筛上。筛眼间还沾着点陈皮碎屑，被夕阳染成金红色，像撒了把碎糖。他忽然觉得，这些竹筛就像日子的筛子，滤掉了糟糠，留下的都是值得珍惜的片段——陈郎中的字迹，孩子的笑声，雨后的药香，还有两人并肩翻晒药材的时光。
收拾工具时，林墨发现竹筛的边缘裂了道细缝，他找来竹篾和胶水，小心地补好。“这筛子用了五年了，”他摸着修好的地方，“陈伯伯说，老物件修修补补还能用，就像日子，有点磕绊不算啥，缝补好了照样能过出滋味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，药柜上的两个陶罐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。李修远泡了壶陈皮菊花茶，茶汤琥珀色，飘着层淡淡的金圈。他和林墨坐在门槛上，慢慢喝着，陈皮的甘醇裹着菊花的清苦，在舌尖慢慢化开，像这平平淡淡的日子，初尝微涩，细品却有回甘。
远处的蛙鸣混着虫唱，檐角的水珠还在滴答，像在为这满室的药香，轻轻打着节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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