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：檐下的药串

晨雾还没散尽，李修远已经踩着露水往晒药场走。檐下挂着的药串被风拂得轻轻晃，艾草的褐、薄荷的绿、金银花的黄白，在朦胧的光里像串流动的画。他伸手碰了碰最底下那串野菊，花瓣上的露水落在手背上，凉丝丝的，带着清苦的香。

“这菊串得再晒三天。”林墨抱着个竹匾从屋里出来，匾里摊着新采的紫苏叶，边缘还沾着泥土，“陈伯伯说过，野菊得晒到‘瓣脆如纸，蒂轻似羽’才算好，不然泡出的茶发涩。”

李修远帮她把紫苏叶摊匀，指尖触到叶片上的细绒毛：“昨儿张婆婆来，说她孙子总流鼻血，想用点紫苏梗煮水喝。”他抬头看了看天，雾正慢慢散，露出檐角那只旧鸟雀，窝里探出几只嫩黄的嘴，“等这拨紫苏晒干了，挑些粗梗给她送去。”

林墨忽然指着檐角的药串笑了：“你看那串金银花，被麻雀啄了个洞。”果然，最上面那串金银花缺了个角，露出里面的空心梗，地上还落着几片碎瓣。“怕是它们把这当粮仓了。”她找了根细竹竿，轻轻拨了拨药串，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，窝里的雏鸟却还张着嘴，叽叽喳喳要食吃。

两人蹲在檐下看雏鸟，忽然发现鸟窝旁缠着几缕晒干的薄荷，想必是麻雀从药串上叼去的。“这小东西倒懂养生。”李修远笑着说，“薄荷能驱虫，它们用这个铺窝，省得虫子咬雏鸟。”

林墨从竹匾里掐了片紫苏叶，揉碎了往鸟窝边递，清香漫开来，雏鸟的叫声都清亮了些：“陈伯伯说，草木和鸟兽是老相识，谁都离不得谁。他以前总在药圃边撒谷粒，说‘鸟儿吃了谷，就不会啄药苗了’。”

正说着，张婆婆挎着竹篮来了，篮子里是刚蒸的南瓜糕，热气腾腾的。“老远就闻见药香了，”老人把篮子放在石桌上，指着檐下的药串，“这串艾草编得比去年匀实，是小墨的手艺吧？”

林墨红了脸，指尖绞着衣角：“跟着陈伯伯学的，他编药串总用‘十字结’，说这样通风好，晒得匀。”她摘下一串金银花递给张婆婆，“您泡水喝，败败火。”

张婆婆接过药串，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结：“陈老哥编药串时，总在结里藏颗枸杞。”她翻出结里的线头给两人看，果然藏着粒暗红的枸杞，已经干透了，却还带着点润色，“他说‘药里藏点甜，日子才有盼头’。”

李修远忽然想起去年整理陈郎中的木箱，翻出个布包，里面全是编药串用的彩绳，红的、绿的、蓝的，缠着小纸条，写着“端午挂艾用红绳，辟邪”“重阳晒菊用蓝绳，应秋景”。当时觉得琐碎，此刻看着檐下的药串，忽然懂了那些绳结里藏着的心思。

雾散尽时，阳光穿过药串的缝隙，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林墨踩着光斑往库房走，要去取新的麻绳编药串。李修远则搬了把竹椅坐在檐下，看着药串在风里转，忽然发现最老的那串艾草上刻着个浅痕，像个“乙”字——是陈郎中留下的记号，那年天干，艾草长得瘦，他特意做了标记，说“这样的艾，药效减半，得加倍用”。

“你看我找到啥了？”林墨举着个旧木盒从库房跑出来，打开来，里面是些磨得发亮的骨针，针头弯成小小的钩，“这是陈伯伯编药串用的骨针，说是用羊骨磨的，比铁针韧，不容易断。”她拿起一根试着勾住艾草，果然比麻绳捆得更牢，“他说‘编药串和做人一样，得有韧劲，不然经不住风雨’。”

李修远接过骨针，指尖触到上面的细痕，是常年勾药留下的。他忽然想起某个冬日，陈郎中坐在檐下编药串，骨针在冻红的手里灵活地转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，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，像撒了把碎银。那时的药串挂得满檐都是，风一吹，叮当作响，像谁在檐下弹琴。

张婆婆已经走了，石桌上留着半块南瓜糕，被阳光晒得微微软。林墨拿起糕咬了口，甜香混着药香漫开来：“等下编串新的野菊，就用陈伯伯的骨针，再藏颗枸杞进去。”

李修远点头，看着她坐在檐下，骨针在指间翻飞，野菊的黄瓣在蓝绳上慢慢排开，像串凝固的星光。风拂过药串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和雏鸟的叫声、远处的鸡鸣缠在一起，倒比任何曲子都动听。

他忽然觉得，这檐下的药串哪里是药，分明是串起来的日子——陈郎中的骨针、藏着的枸杞、麻雀叼去的薄荷，还有林墨低头编结时，鬓角垂落的发丝，都在这绳结里缠成了团，浸着暖，带着香，在寻常的晨光里，慢慢酿出最踏实的滋味。

日头升高时，新的野菊串挂在了檐下，蓝绳在风里晃，结里藏着的枸杞像颗小小的朱砂痣。李修远摘下片被晒得半干的紫苏叶，放进嘴里嚼了嚼，辛香里带着点回甘，像极了此刻檐下的光景——清苦里藏着甜，平淡中裹着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