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还凝在竹篮的缝隙里,李修远提着半篮新摘的槐米往回走。淡金色的花苞沾着水汽,像撒了把碎星子,随着脚步轻轻晃,把竹篮的缝隙都染得香了。路过张婆婆家门口时,竹篮忽然被拽了拽,低头一看,是小石头踮着脚,鼻尖快蹭到槐米上了。
“修远哥,这是啥?闻着比野菊还香。”孩子的手指在竹篮边绕着圈,不敢碰那些娇嫩的花苞。
“是槐米,能清肝明目。”李修远抓了一小把放进他兜里,“回去让你娘用蜜炒了,泡水喝比糖茶还甜。”
小石头攥着槐米跑了,布兜里的香气一路飘,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。李修远望着他的背影笑,忽然发现竹篮把手处缠着圈旧麻绳——这是陈郎中编的,当年他总说“竹篮怕磨,缠圈绳能多用三年”,如今麻绳磨得发亮,竹篮倒真没散架。
药铺的门虚掩着,林墨正蹲在晒药架旁翻晒陈皮。青褐色的皮瓣在竹匾里铺开,边缘卷曲如眉,阳光透过瓣上的细孔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“你看这陈皮,”她捏起块对着光看,“陈伯伯说过,三年成皮,五年成药,这是前年收的,刚好够年份。”
李修远把槐米倒进陶盆,清水漫过花苞时,浮起层细密的白泡。“张大爷的眼睛又花了,”他边淘洗边说,“等把槐米晒干,配点菊花给他送去,比城里的眼药水管用。”
林墨忽然从怀里掏出片晒干的槐叶,脉络清晰得像幅小画:“去年陈伯伯摘槐米时,特意留了片叶压在药书里,说‘花叶同株,药效相通’。”她翻开那本磨破角的《百草镜》,槐叶正好夹在“槐花”条目下,旁边用红笔写着“晨露未晞时采最佳,带露炒之,香气不散”。
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,王婆婆背着个竹篓站在门槛边,篓里装着刚挖的夏枯草。紫蓝色的花穗垂着,像串小小的铃铛,碰一下就簌簌落花粉。“听说你们收槐米了,”老人把竹篓往石桌上放,“我这夏枯草配着正好,能治头痛,去年你陈伯伯就用这方子,给李木匠止了疼。”
李修远赶紧搬来竹凳,林墨沏了杯新晒的野菊茶。王婆婆喝着茶,指腹摩挲着竹篓边缘的刻痕——那是陈郎中年轻时帮她刻的,歪歪扭扭的“王”字,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。“他那时候总说,采药得顺着节气走,”老人望着篓里的夏枯草,“清明挖荠菜,谷雨摘薄荷,到了芒种,这夏枯草就该露头了,晚一天采,药性就弱一分。”
林墨把夏枯草倒在竹匾里摊开,花穗上的花粉沾了满手,黄得像层蜜。“陈伯伯还说,夏枯草的根能治瘰疬,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去年他临终前,特意嘱咐我把后院那丛留着,说‘小石头说不定用得上’。”
李修远淘洗完槐米,摊在新的竹匾里。阳光落在淡金色的花苞上,水汽渐渐收了,露出细密的绒毛,像裹了层金沙。他忽然发现竹匾角落有个小小的虫洞,边缘还留着点啃过的痕迹——想必是昨夜被虫子光顾过,倒让这些槐米多了点野趣。
“对了,前几日去后山,看见陈伯伯的坟前长了丛新菊。”林墨的声音轻了些,“青绿色的茎秆,比咱们种的壮实,说不定是去年的种子发的。”
李修远点头,想起陈郎中总爱在坟前撒花种,说“人死了,总得留点念想在土里”。那年他亲手栽的野菊,如今果然在坟前扎根,倒比任何碑石都让人踏实。
日头升到头顶时,槐米晒得半干,淡金色变成了深黄。林墨找来干净的纱袋,把槐米分装成小袋,袋口系着红绳,和夏枯草、陈皮一起摆在药柜上,像排小小的彩灯笼。“这袋给张大爷,”她拿起其中一袋,“这袋送王婆婆,剩下的留着冬天用。”
李修远忽然瞥见竹篮底沉着片槐花瓣,不知何时从花苞里掉出来的,已经被水汽泡得发涨。他捡起来放进嘴里嚼了嚼,微苦的香里带着点回甘,像极了陈郎中常说的那句话:“草木有本心,不为无人而不芳。”
午后的风带着暖意,吹得晒药架上的陈皮轻轻晃。林墨坐在门槛上,用陈郎中留下的骨针穿槐米,打算串成串挂在檐下。针脚穿过花苞时,留下细小的孔,香气顺着孔往外钻,混着远处的蝉鸣,把整个药铺都浸得软了。
李修远蹲在灶前烧火,砂锅里的槐米茶正咕嘟响。他望着跳动的火苗,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竹篮里的新蕊,看着娇嫩,却藏着韧劲——经得住日晒,耐得住雨打,只要用心侍弄,总能在寻常的光阴里,酿出属于自己的那缕香。
檐角的药串又添了新成员,槐米串在阳光里泛着金,和野菊、艾草挨在一起,风一吹,香得层层叠叠。林墨把最后一粒槐米穿进骨针,忽然发现针尾缠着根细红绳,是去年陈伯伯缠的,当时他笑着说“红绳招喜,药香也能沾点喜气”。
此刻红绳在风里轻轻飘,像在说:日子往前过,总有新的蕊要开,新的香要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