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匾里的橘子皮渐渐缩成深褐色,边缘卷起,像被岁月揉皱的纸。林墨用指尖捏起一片,凑近鼻尖轻嗅,眼底浮起笑意:“成了!这香味,跟陈伯伯当年晒的一模一样。”
李修远正蹲在灶前摆弄陶罐,闻言回头:“我早说过你手艺好。”他面前摆着三个陶罐,最小的那个已经装了半罐陈皮,“陈伯伯说过,新晒的陈皮得封在陶罐里‘醒’三个月,不能见风,不然香味留不住。”
“知道啦李啰嗦。”林墨笑着把最后一片陈皮放进竹匾,“我这就去洗陶罐,你把灶膛的火生旺点,等下炖牛肉。”
灶间很快飘出肉香。李修远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牛腩,已经炖得软烂。他掀开陶罐,小心翼翼地捻出几片陈皮丢进去,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陶罐是陈郎中留下的老物件,表面布满冰裂纹,里面却光滑如新,据说能锁住香气。
“记得陈伯伯总说,”林墨端着洗好的碗筷进来,“陈皮炖肉,得选晒够一年的,新皮太冲,压不住肉腥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后院那棵老橘树该修枝了,去年结的果子太酸,剥的皮肯定不顶用。”
李修远往灶里添了根柴:“等周末我来修。陈伯伯以前修枝总爱念叨‘剪三留四’,说这样来年结果才甜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其实我偷偷留了瓶陈伯伯泡的药酒,等下倒点进去?”
林墨眼睛一亮:“你居然藏私!快拿来!”
药酒倒进锅里时,香气瞬间炸开,带着点微苦的药香和醇厚的酒香。林墨舀起一勺汤尝了尝,眯起眼:“就是这个味!陈伯伯泡的酒里肯定放了当归和枸杞,不然没这么绵。”
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车轮声。李修远探头一看,笑着挥手:“张婶!您怎么来了?”
张婶提着竹篮走进来,篮子里装着新摘的青菜:“听说你们晒了陈皮,我来讨几片。”她瞥见灶上的陶罐,眼睛一亮,“这不是陈老哥的冰裂纹罐吗?还能用啊!”
“张婶您也认识?”林墨惊讶道。
“怎么不认识!”张婶感慨道,“当年陈老哥用这罐子给我孙子治过积食,就放了几片陈皮煮水,比药还管用。”她忽然压低声音,“说起来,陈老哥走前偷偷塞给我一罐陈皮,说‘给墨丫头留着’,我这就去拿来!”
没多久,张婶捧着个铁皮盒回来。打开一看,里面是个油纸包,解开时,浓郁的陈香扑面而来——那陈皮呈深褐色,质地柔韧,轻轻一折就断,断面露出细密的白筋。
“陈伯伯的字!”林墨指着油纸包上的字迹,眼眶一热。那是用毛笔写的“赠墨丫头”,笔画有些抖,是陈郎中晚年手抖时所书。
李修远拿起一片陈皮放进嘴里嚼了嚼,苦味过后是绵长的回甘:“这至少晒了五年,陈伯伯居然早就给你备着了。”
张婶笑着抹泪:“陈老哥总念叨你爱吃陈皮糖,说等你嫁人的时候,给你封一坛十年的陈皮当嫁妆。”
灶膛的火噼啪作响,锅里的牛肉咕嘟冒泡。林墨把陈郎中留下的陈皮小心收进陶罐,与新晒的混在一起。新旧陈皮在陶罐里相融,仿佛时光在此刻交汇。
李修远给张婶盛了碗牛肉:“您尝尝,借了陈伯伯的光,味道错不了。”
张婶尝了一口,连连点头:“跟陈老哥炖的一个味!这孩子,有心了。”
夕阳透过窗棂照进灶间,陶罐上的冰裂纹被染成金色。林墨看着罐口氤氲的热气,忽然觉得,陈伯伯从未走远。他留在陶罐里的陈香,留在话语里的叮嘱,都像这炖肉的香气,早已融进日子里,浓得化不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