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的冰棱滴着水,滴答声敲在青石板上,像在数着日子。林墨蹲在门槛边,把竹筐里的种子倒在粗布上,一粒粒挑拣——饱满的留着,瘪的、带虫眼的扔进旁边的陶盆,预备开春喂鸡。
“这豌豆种还是去年陈伯伯晒的,”她捏起一粒圆滚滚的种子,指尖能摸到细密的纹路,“你看这成色,比镇上买的强多了。”
李修远扛着锄头从后院进来,裤脚沾着泥:“翻了块地,就在老槐树下,土松得很。”他凑过来看竹筐,“陈伯伯说过,豌豆得种在向阳的坡上,不然结荚时容易烂根。”
林墨抬头看他,阳光正落在他发梢,把碎雪都照得发亮:“你还记得?我还以为你早忘了。”
“怎么会忘。”李修远拿起竹筐往坡地走,“他教咱们点种的时候,你蹲在旁边玩泥巴,把种子混进黏土里捏小人,被他敲了手板呢。”
竹筐晃悠悠地荡着,种子在里面轻轻跳。林墨跟在后面,踩着他踩出的脚印走,忽然想起那年春天。也是这样的日子,陈伯伯拄着拐杖站在坡上,教他们分辨种子的好坏。“看脐部,”老人的手指粗糙,捏着种子转了个圈,“凹进去的是好种,能吸足水分;凸出来的,多半是没熟好的。”
那时候李修远总爱抢答,说“我知道!就像挑橘子,脐部凹的甜”,惹得陈伯伯笑他“就知道吃”。林墨则蹲在竹筐边,把挑剩的瘪种子装进小布包,说要埋在桃树底下,“说不定能长出小豌豆”。陈伯伯没拦她,只是说“万物有灵,试试总没错”。
“想什么呢?”李修远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。
林墨快步跟上,指着筐里的种子:“在想陈伯伯的话。他说种子得‘饿’一饿,晒过三九的雪水,种下才肯扎根。”她抓起一把种子往雪水里浸,“昨天接的融雪水,正好用上。”
李修远已经在地里刨好了浅沟,沟底撒了层草木灰。“陈伯伯说草木灰能防虫子,”他拍了拍手上的土,“你那边挑得怎么样?够不够种半分地?”
“够了够了,”林墨把浸好的种子倒在竹筛里沥干,“挑出大半筐好种,剩下的瘪种我埋在篱笆根下了,就当给陈伯伯留个念想。”
风卷着雪沫子过来,林墨缩了缩脖子。李修远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,上面还带着他身上的热气。“别冻着,”他说,“等豌豆出苗,咱们来搭架子。陈伯伯编的竹篱笆还在柴房里,正好派上用场。”
“嗯。”林墨点头,忽然看见篱笆根下冒出点绿——是去年埋的瘪种子发的芽,细弱,却直挺挺地顶着雪。她蹲下去拨开雪,嫩芽上还挂着冰晶,“你看!真长出来了!”
李修远也蹲下来看,眼底浮起笑意:“陈伯伯说得对,万物有灵。”他小心翼翼地培了点土护住嫩芽,“看来今年能多收一筐豌豆。”
林墨摸着嫩芽,忽然想起陈伯伯临终前的样子。老人躺在病床上,让她把竹筐里的新收种子拿去晒,说“明年开春,让修远陪你种”。当时她没懂,现在看着身边的李修远,看着竹筐里的种子,看着雪地里倔强的嫩芽,忽然就明白了。
“李修远,”她仰头看他,睫毛上沾着雪星,“等豌豆成熟了,咱们用新收的豌豆打粉,蒸陈伯伯爱吃的豌豆黄吧?”
“好啊。”李修远笑着应,伸手拂去她发上的雪,“再酿坛豌豆酒,埋在老槐树下,等明年这时候挖出来,就当给陈伯伯上坟的祭品。”
竹筐里的种子还在滴水,每粒都裹着融雪的清冽。林墨抓起一把撒进沟里,李修远跟着盖土,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很近。远处的竹篱笆在风里轻响,像陈伯伯在说“慢着点,别踩了刚种的种子”。
雪又下了起来,细细的,落在竹筐上,落在新翻的土地上,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。林墨看着雪片融在种子上,忽然觉得,陈伯伯留下的不只是竹筐里的种子,更是把日子过成春天的勇气——就像这埋在雪下的种子,耐得住冷,守得住心,总能等到破土的那天。
她往竹筐里又添了把种子,这次没挑那么细,连带着几粒稍瘪的也撒进了沟里。李修远看见了,没说什么,只是多盖了层土。
或许,陈伯伯说的“万物有灵”,从来都不只是说种子。那些被小心挑拣的、被随意撒下的,只要肯扎根,总有属于自己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