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下的冰棱化得只剩半截，水滴顺着棱尖往下坠，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。李修远扛着竹耙走进药圃时，积雪正顺着枯草缝往土里钻，脚踩上去咯吱响，混着泥土的腥气漫上来。
“这雪化得正好，”林墨提着个陶瓮跟在后面，瓮里装着发酵好的羊粪，“陈伯伯说过，雪水是‘天泉’，融在土里能养根，再拌点粪肥，开春的药苗能蹿半尺高。”
李修远用竹耙把雪压实的枯草扒开，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土。“你看这土，冻得结了层壳，”他用耙齿划了道痕，“得趁着化雪松松土，不然药苗的根扎不深。”
陶瓮放在田埂上，羊粪的腐殖香混着雪水的清冽，在风里缠成一团。林墨用小铲子舀起粪肥往土里撒，动作轻得像在撒盐：“去年陈伯伯在时，总说羊粪最‘温和’，不像鸡粪那么烈，不会烧苗。”她忽然指着远处的篱笆，“你看那丛野菊，居然有芽了！”
雪还没褪尽的篱笆根下，野菊的绿芽正从枯秆里钻出来，顶着点褐红的苞，像刚出生的鸟雀。李修远走过去蹲下身，指尖碰了碰芽尖，冰凉的露水沾在指腹：“是陈伯伯去年插的枝条，没想到真活了。”
“他说野菊皮实，”林墨也凑过来，“随便往土里一插，给点雪水就能活。不像那些名贵的药草，得天天伺候着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“这是他留的当归种子，说等雪化了就种，我差点忘了。”
油纸包里的种子呈浅褐色，扁扁的像小舌头。李修远接过种子，往翻松的土里撒了些，又用脚轻轻碾实：“当归喜阴，得种在老槐树下。陈伯伯说过，‘药草也挑地方，强扭的瓜不甜’。”
风里渐渐有了暖意，积雪融得更快了，顺着田埂汇成细流，在青石板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。林墨提着陶瓮往槐树下走，忽然发现去年埋瘪豌豆种的地方，冒出了圈细密的绿——不是豌豆苗，是丛不知名的小草，叶片圆圆的，沾着雪水发亮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她蹲下来看，“陈伯伯的药书里好像没见过。”
李修远也过来辨认，摇了摇头：“说不定是风带来的种子。留着吧，陈伯伯说‘田埂上的草，说不定哪天就能当药使’。”
两人忙到日头偏西，药圃里的土松了大半，撒了粪肥的地方泛着油亮的黑。林墨把剩下的当归种子收进陶罐，李修远则用竹耙把枯草拢到田埂边，说“晒干了能当柴烧”。
往回走时，林墨忽然在篱笆角发现个小小的竹牌，是陈伯伯削的，上面刻着“忍冬”二字，边缘已经被雪水浸得发乌。“这是他去年标记金银花的地方，”她把竹牌擦干净，重新插进土里，“说忍冬藤能治风湿，让咱们开春多采点。”
李修远望着竹牌在风里轻晃，忽然想起陈伯伯总爱在药圃里插竹牌。“他说记性不如烂笔头，”他笑着说，“去年我还笑他‘种了一辈子药，难道还记不住名’，他说‘怕你们忘了，多留个念想’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，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，药圃里的土透着润润的黑，像块吸足了墨的砚台。林墨把陶瓮倒扣在石桌上，瓮底的泥渍在桌面上印出个浅浅的圆，像个没写完的句号。
“明天该去看看张婆婆了，”李修远往灶膛里添柴，“她的风湿该用新的忍冬藤了。”
林墨点头，往锅里添了瓢雪水：“再带点新松的土，陈伯伯说用灶心土拌蜂蜜，能治她的烧心。”
锅里的水很快冒起热气，混着药圃带回来的泥土腥气，在灶间漫开。李修远看着水汽里林墨的影子，忽然觉得这雪融后的日子，像极了陈伯伯煨药的陶罐——外面看着沉静，里面却藏着股慢慢升腾的暖，要把整个春天都熬出来。
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，滴答声里，仿佛能听见种子在土里伸懒腰的轻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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