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远蹲在药柜前翻找药材时，指尖碰掉了最底层的木盒。盒子摔在地上，哗啦一声，滚出个蓝布包——是陈伯伯留下的旧账本，纸页泛黄发脆，边角卷得像波浪。
“这不是陈爷爷记药钱的本子吗？”林墨捡起来，吹掉上面的灰，封面用毛笔写着“济世堂”三个字，笔锋颤巍巍的，却透着股韧劲。她翻开第一页，看见用红笔圈着的“三月初七，赵三婶，风寒，柴胡三钱”，墨迹晕开了点，像滴落在纸上的泪。
李修远凑过来看，指尖点着某行字笑了：“你看这儿，‘五月廿二，小虎子娘，产后虚，当归五钱，记账’。当年小虎子娘拿不出药钱，陈伯伯就记着账，后来人家送了筐新摘的桃，他又在后面画了个小桃，说‘抵了’。”
账本里夹着片干枯的紫苏叶，夹在“七月初十，林墨，暑气重，紫苏叶煎水”那页。林墨捏起叶子，凑近鼻尖闻，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清苦气。“那天我中暑晕在药铺门口，陈伯伯给我煎了紫苏水，又怕我嫌苦，往里面撒了把糖。”她指尖划过“林墨”两个字，笔道特别轻，像是怕戳疼了纸，“他说记账不是为了催钱，是怕忘了谁受过苦，该多帮衬着点。”
翻到最后几页，字迹忽然歪歪扭扭的。李修远说：“陈伯伯最后那阵子手抖得厉害，还硬撑着记。你看这笔‘九月初三，李修远，跌伤，续断二两’，他写了三遍才写顺，药钱数画了好几个圈才认准。”那天他爬树掏鸟窝摔了下来，陈伯伯背着他跑了三里地找大夫，药钱一分没要，却在账本上记着，旁边画了个哭脸，又画了个笑脸。
“其实他早把账算清了。”林墨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柜里翻出个铁皮盒，里面全是陈伯伯的“抵债物”：张二娘家的半袋小米，王大叔编的竹篮，还有小虎子画的歪脖子树——画背面写着“欠陈爷爷三服药，用画抵”。陈伯伯给每件东西都系了红绳，上面挂着小木牌，写着“已清”。
李修远摸着账本上的折痕，忽然道：“他哪是记药钱，是记着谁日子难，得常想着点。”去年冬天，赵三婶家的牛病了，陈伯伯背着药箱去看牛，顺带塞给人家一包红糖，账本上补了句“牛好了，人别愁”，字缝里还沾着点草屑。
林墨把紫苏叶夹回账本，又放进木盒。阳光从窗棂漏进来，在纸页上投下细格子，像给往事罩了层纱。“明天把账本拿去裱了吧，”她说，“不是为了记着谁欠了钱，是为了记着，日子再难，总有人把别人的难处揣在心里，用自己的法子暖着。”
李修远点头，忽然指着账本某页笑了：“你看陈伯伯画的这个小葫芦，多像他药箱上的那个。”木盒里的铜葫芦确实在闪微光，里面装着去年晒干的紫苏籽。林墨抓了把籽撒在窗台上：“让它长，明年夏天，窗台上就全是紫苏香了。”
账本躺在木盒里，蓝布包上的补丁在风里轻轻晃，像陈伯伯当年总晃悠的药箱带子。药香混着纸香漫开来，林墨忽然懂了：有些账，从来不是为了清算，是为了提醒——人这一辈子，最该记着的，从来不是谁欠了什么，而是谁曾被温柔以待，又该把这份温柔分给谁。
夜色漫上来时，李修远在账本最后一页添了行字：“今日，林墨种紫苏，记。”林墨看见，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，像陈伯伯当年画的那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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