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宗当夜,山门寂寂,万籁无声,唯有归巢的寒鸦掠过残月,留下一声凄厉。玄冥子独召凌霄入殿,殿门自闭,铜灯无风自暗,仿佛整座“天璇峰”都在屏息,等待一场宿命的交割。
星图殿穹顶高十丈,以整块玄晶雕成,内嵌三万六千枚星曜石,对应上古星宫。玄冥子负手立于图下,灰白长发垂落如瀑,衣袍猎猎,似与星辉同潮。老人抬指一点,星图骤亮,一缕银辉自“七杀”星位射下,落在凌霄脚边,化作一滩赤红血影,正是白日魔猿之血,尚未干涸,犹自蒸腾。
“看见了吗?”玄冥子声音低沉,带着百年风沙的哑,“魔猿虽灭,血债未销。你以剑饮血,只能暂止其怒;真正的债,刻在道基,若不还清,他日必成心魔,噬你于破关之夜。”
凌霄跪伏,以额触地,冰凉青石透骨而入。他双臂撑地,指节因用力而青白,声音却稳若磐石:“弟子愿以身承债,请师尊传我《太乙星辰诀》全卷。”
玄冥子垂目,眸中倒映着少年削瘦却倔强的脊背,似在衡量一柄剑的韧度。良久,老人叹息,袖袍一拂,星图瞬暗,唯余殿顶中央那枚“紫微”主星孤悬,犹如冷眸。
“全卷?”玄冥子苦笑,“若真有全卷,为师又何必枯坐星图下一百三十载,仍止步元婴?太乙星辰,自青桑灭门那一夜便已残缺。后半部随你父母葬于火海,化作飞灰。想走更远,便用你自己的脚,去量这天道有多宽,去量这血债有多深。”
凌霄缓缓抬头,额前淤青渗血,血珠沿眉骨滚落,却不擦,任其在颊边绽成一道猩红。少年眸子黑得发蓝,映出穹顶星图,亿万星砂在瞳仁深处旋转,像一场无声风暴。他抬手解下背后木剑——剑身裂纹纵横,白日一战崩口七处——双手捧过头顶。
“弟子凌霄,”少年声音不高,却字字撞壁,“今以亡亲之名,以青桑三百口亡魂为证,以手中之剑为誓——”
“十年之内,筑基金丹,使星辰之力为我所御;百年之内,化神合体,令星宫移位、天河倒流;终有一日,剑挑血月,踏碎魔修十三宗,取当年主谋之魂,点灯于青桑废墟,让荒原万里,再无黑夜!”
话音落地,星图猛地一震,三万六千枚星曜石同时熄灭,仿佛苍天亦掩耳。殿外忽起长风,自北海吹来,带着潮腥与雪意,轰然灌入,十二盏青灯瞬灭,铜盏摔地,叮咚如骨牌。黑暗里,只剩穹顶那枚“紫微”星逆亮,投下一道孤柱般的光,正罩凌霄。
少年在光中缓缓起身,脊背挺如剑脊,木剑横膝,裂纹里渗出丝丝星辉,像有银河在剑身伤口中流淌。玄冥子凝视良久,忽并指如剑,自虚空中划出一道符纹,符纹由星芒组成,一闪而没,烙在凌霄眉心,化作一粒朱砂痣,色如血月。
“既立血誓,便承星痕。”老人声音疲惫,却带着释然,“自今日起,你之寿元、气运、魂魄,皆与星图相连。星陨,你陨;星耀,你耀。去吧,下山,去寻你父母遗骨,去寻那缺失的半卷。记住——”
玄冥子转身,背影佝偻,却与星图同高,“修仙九境,你才迈过门槛。真正的敌人,不在荒原魔修,而在你抬头可见、却永远触不到的——”老人抬手,指尖几乎刺破穹顶,“那片星。”
殿门自开,夜雪涌入。凌霄收剑入背,踏出门槛,未回头。风雪霎时灌满衣袍,少年却觉胸腔有火。他抬眼,望见天幕低垂,紫微星孤悬,像一滴冷泪。
凌霄伸手,以指为剑,在虚空轻轻一划。雪夜中,似有极细的星线一闪而逝,如斩天幕。少年低声,似对风说,又似对那高悬的星说:
“等我。”
长阶万级,直下云渊。每一步,都踩碎旧雪,发出脆裂之声,像谁在深夜拆骨。凌霄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拆的是自己的骨,要换一副星辰之骨,再上天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