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五年一剑

寒崖夜雨，五载春秋。

凌霄盘坐在悬灯峰顶，吐纳如丝，丹田内第九道气旋缓缓凝成银环，与识海剑魂遥相呼应。

“炼气九层，圆满。”

他睁眼，瞳仁里映出一缕星辉，一闪即没。

那星辉并非天象，而是他体内剑魂初生的征兆。五年前的雨夜，他跪在这座峰下，以血为誓，要拜入悬灯剑宗。山门不开，他便跪到山门开；长老不问，他便跪到长老问。跪至第七日，雨丝成冰，膝盖下的石阶被血痂冻成紫黑，掌门方叹一句：“痴儿，可教。”于是入门，执杂役，扫落叶、擦铜灯，夜半偷上峰顶，以星光为火，照剑谱残页，自刻自修，无人指点，反将经脉一次次撕裂。痛极时，他咬木咽血，把呻吟堵回喉咙，唯恐惊醒守山灵兽，被逐出山门。

第三年初春，他在崖畔古松下掘得一截锈铁，寸许长，似断剑残锋。握于掌心，铁锈簌簌而落，竟露出一点寒星，顺他掌纹钻入血脉，沿臂而上，直抵眉心。自此，每夜子时，识海便有一缕银芒游走，如远天坠星，拖出长长的尾光，所过之处，旧伤结痂，新脉重生。他知这是机缘，却不敢声张，只将锈铁藏入枕中，夜夜枕剑而眠。又两年，银芒化漩，与丹田八重气旋同频，似遥相呼应，却迟迟不肯归一。凌霄明白，那是第九漩的“门外客”，须以自身血气为柬，方肯入座。

今夜，寒露为霜，崖外积雨成帘，风卷雨声，如万剑铮鸣。他五心朝天，意守玄关，以九息服气法催动八漩，一漩一世界，八漩齐转，丹田内竟有潮生潮落之声。俄顷，一缕银辉自识海坠下，似流星划破长夜，笔直投入丹田。轰——八漩同时倒卷，如八条银龙衔尾而飞，将那星辉锁在中央，挤压、锤炼、融烧。凌霄浑身毛孔迸射血雾，瞬间又被雨丝洗去，旧衫贴背，冷如铁皮。他咬碎舌尖，以剧痛凝神，双手结“悬灯”印，识海剑魂应声而出，化作一盏古灯，灯焰便是那缕星辉，照得丹田通亮。灯影里，第九漩由虚而实，由气而液，由液而凝，终成一枚指环大小的银环，环内繁星点点，似藏一座微缩银河。

银环初成，并未停歇，而是顺着任脉一路向上，叮的一声，扣在剑魂灯盏之上。灯焰骤缩，化作一粒寒星，嵌于银环中央，如瞳仁睁目。凌霄耳畔“听”得一声剑鸣，清越穿云，峰外雨幕被这一声劈开百丈，露出一线澄澈夜空，星斗森列，似在俯身看他。那剑鸣并非外来，而是从他骨腔深处发出——剑骨初醒，凡胎换骨。他低头，看见自己双臂内侧，各有银线自腕至肘，一闪而逝，如封印被揭开。指尖轻颤，一缕剑气溢出，将三丈外古松拦腰截断，松冠坠地，却无声响，断口平滑如镜，映出少年苍白的脸。

凌霄吐出一口浊气，白雾凝箭，射入雨幕，嗤嗤作响。他起身，双膝不再生痛，寒气亦不能侵。悬灯峰顶，铜灯万盏，在风雨中摇曳，却无一盏被吹灭——那是剑宗开派祖师以魂魄点燃的“长命灯”，灯在，山在；灯灭，宗亡。凌霄抬眼望去，万灯之火，此刻皆朝他微俯，如臣子觐见新王。他知道，那是剑魂的威压，也是第九漩的回应。自今日起，他再非杂役弟子，而是炼气圆满，半步筑基，可入内门，可上剑阁，可执真传之令。然而他心中并无狂喜，只生出更大的寂寥——五年孤寒，换来的不过是在这条长路上，向前挪了一寸。前路更长，风雪更重。

雨忽然停了，云破月出，一瀑星辉自天穹垂落，恰好罩住少年单薄的肩。凌霄举手，银环自腕骨浮现，寒星微转，将星辉尽数吞没。他低声道：“借尔光芒，照我下一程。”声音不高，却随风传遍悬灯九峰。某座暗阁内，掌门睁目，轻叹：“第九漩，星瞳照命……祖师遗谶，应验了。”而峰顶，凌霄已转身，赤足踏过断松，向崖外云海走去。背后，万盏铜灯同时高仰，火舌拉长，似在为他送行。一步、两步，少年身影没入云海，银环微光却愈行愈亮，如一颗新星，正缓缓升出地平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