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光难觅

自那日山门前的冲突后，红莲水榭彻底成了一座被无形结界笼罩的孤岛。楚晚宁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更冷，更沉，仿佛与外界彻底割裂。师昧的汤药送得更勤，停留的时间也悄然变长，他那温和的嗓音与关切的话语，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持续存在的声音，不断加固着毒素构建出的虚假依赖与信任。

墨燃被彻底拒之门外。他尝试过无数次，换来的只有更深的冷漠与厌弃，甚至有一次，一道凌厉的剑气直接削掉了他额前几缕发丝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。他只能像一抹孤魂，远远地徘徊在水榭周围，感受着那里面散发出的、令他心魂俱痛的冰冷与死寂。怀中的凝神玉盒变得无比沉重，如同他此刻的心情。

而另一重压力，则来自师昧。

那日之后，师昧对待墨燃的态度发生了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变化。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，反而时常流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担忧，甚至在无人时，会刻意找到墨燃。

“阿燃，”这日，师昧在水榭外的竹林拦住了形容憔悴的墨燃，语气沉重，“你近日……还是莫要再靠近水榭了。”

墨燃猛地抬头，眼中布满血丝：“为什么？师尊他……”

“师尊的情况……很不好。”师昧打断他，眉头紧锁，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忧色（至少表面如此），“你每次出现，都会引得他情绪剧烈波动，那毒性……反而发作得更厉害。我好不容易用药力压下去几分，经不起这般反复折腾了。”

他看着墨燃瞬间惨白的脸色，语气放缓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忍：“阿燃，算师兄求你，你若真为了师尊好，就……就暂时远离吧。让师尊静养，一切交给我。”

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，精准地扎在墨燃最痛的地方。交给他？交给这个看似尽心尽力，却让师尊状况越来越糟的人？墨燃胸腔中翻涌着巨大的怀疑与愤怒，几乎要破口质问那汤药究竟是何物！

但他死死忍住了。师昧如今是唯一能接近师尊的人，是师尊此刻唯一“信任”的人。撕破脸，只会让师尊陷入更孤立无援的境地。

“我……知道了。”墨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，声音干涩无比。他垂下头，掩去眼底翻腾的痛苦与恨意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。

师昧满意地看着他屈服，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：“你放心，我会竭尽全力照顾师尊的。待师尊好转，定会明白你的苦心。”

墨燃没有再说话，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，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冻结的石头。

死生之巅的演武场上，气氛愈发凝重。

薛蒙的高压政策已近极限。弟子们终日惶惶，疲惫不堪，修炼不仅未有进益，反而因过度紧张而错误百出。不满的情绪如同暗流，在沉默中悄然滋生。

这日，一名年轻弟子因连续数日的严苛训练和精神紧绷，在练习一套复杂剑诀时终于支撑不住，真气岔道，手中长剑脱手飞出，直直朝着旁边一名同伴刺去！

惊呼声中，薛蒙脸色剧变，龙城鞭瞬间出手欲要阻拦，却已慢了一瞬！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道冰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在场中！

是楚晚宁！

他不知为何离开了水榭，此刻正立于场中，面色依旧苍白，眼神却锐利如刀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毫无感情的冰冷。他甚至未曾动用灵力，只是随意地一抬手，两指精准地夹住了那柄失控飞来的长剑剑尖！

动作快得超乎想象，轻松得仿佛只是拈住一片落叶。

全场瞬间鸦雀无声，所有弟子都吓得僵在原地，大气不敢出。

那闯祸的弟子更是面无人色，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浑身颤抖：“玉、玉衡长老……弟子……弟子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薛蒙也急忙上前：“师尊！您怎么……”

楚晚宁却看也没看他们，他的目光落在指尖那柄还在微微震颤的长剑上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扭曲的厌烦。

“废物。”他薄唇轻启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。

声音不高，却像一道寒风刮过所有人心头。

那跪地的弟子猛地一颤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。

楚晚宁手指微一用力。

“咔嚓！”

那柄精钢长剑的剑尖，竟被他硬生生掰断！

断裂的剑尖被他随手扔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他目光扫过全场噤若寒蝉的弟子，最终落在薛蒙身上，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：“如此懈怠，不成体统。薛蒙，你的督导，过于松懈了。”

薛蒙如遭雷击，脸色煞白，嘴唇哆嗦着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至极的师尊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。

楚晚宁不再多言，仿佛只是出来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他转身，白衣拂过地面，不留一丝尘埃，径直朝着红莲水榭的方向走去，将一片死寂和恐惧留在身后。

远处，一直隐在暗处观察的师昧，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。失控吧，怨恨吧，将这死生之巅也拖入泥沼吧，师尊。您越是这样，才越需要我，越离不开我。

而更远处，听闻动静赶来的墨燃，恰好目睹了这一切。他看着师尊冰冷离去的背影，看着薛蒙失魂落魄的模样，看着地上那截断剑和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子，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，痛到麻木。

他的师尊，那个面冷心热、会偷偷给弟子准备伤药、会因弟子一点进步而暗自欣慰的楚晚宁，正在被那该死的毒、被那个居心叵测的师昧，一步步拖入深渊。

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夜，将他彻底吞没。

他该怎么办？

还能怎么办？

无人能给他答案。只有怀中那块冰冷的凝神玉，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的、不肯熄灭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