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声音清朗，染蜜渍的账本被指节捏得发皱，“砒霜来自城西药铺，掌柜是我府上旧识。”
苏绾指尖微顿。她早猜这毒蜜背后有后手，却没料到裴砚会亲自送线索上门。
脑中忽然浮起一行字迹——那是前世医学笔记的记忆：*砒霜在湿热环境中易析出，若与特定药引相激，其毒显形如败血。
她盯着案上并排的两罐蜜——一罐是周管事送来的“新蜜”，另一罐是今早李婶从旧窖取的陈蜜——突然笑出声：“裴公子来得正好，我正缺个见证的。”
她抄起半袋硝石，指尖在陶罐口悬了悬。梅雨季的潮气裹着蜜香涌上来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，耳畔是屋檐滴水的轻响，一声一声，像倒数的鼓点。
她想起方才老厨娘捧出的木匣，那沉甸甸的触感还留在掌心；想起生母临终前用指甲在匣上划下的月牙痕，那道凹痕曾刺进她幼时的指尖，留下微小的血珠。喉间发紧，她低声道：“姨娘聪明，选在梅雨季下毒。潮气让砒霜缓慢析出，本该是慢性毒杀——”
陶罐中，蜜浆忽然泛起一层诡异的褐红泡沫，如凝血般缓缓上浮，细密的气泡在表面破裂，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。
围观的百姓“啊”地惊呼后退，李婶忙拽过小乞儿的破布衫护在身后，粗布摩擦着孩子瘦弱的肩胛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苏绾却凑近些，指尖几乎触到罐口，热气带着腥甜的蜜味扑在脸上。她看着蜜浆表面浮起的细密结晶，纹路如蛛网般蔓延：“看到没？这纹路像不像……”她转头看向缩在墙角的周管事，“像极了《千金药方》注脚里，三月陈蜜调砒霜的方子。”
周管事膝盖一软，“扑通”跪在地上。他额角的汗混着烟渍往下淌，滴落在青砖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。声音发颤：“是……是夫人说，只要断了这小贱人的财路……”
“放肆！”
炸雷般的呵斥撞破竹帘。刘氏带着五个家丁冲进来，靛青绣金的裙角扫翻了案上的糖罐，碎糖粒“哗啦啦”撒了一地，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，像未融的霜。
她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戳到苏绾鼻尖，指尖的冷香混着怒意扑面而来：“相府庶女当街诽谤主母，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？”
苏绾后退半步，却被裴砚稳稳拽到身后。他的背挺得笔直，像一堵墙，将所有恶意都挡在外面。
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，他从药箱里抽出本泛黄的《本草拾遗》，内页夹着支褪色的桂花簪。苏绾瞳孔微缩。那支簪子她认得，是老厨娘木匣里的，生母临终前握在手心的。
指尖仿佛又触到那冰凉的金属，那刻痕嵌入掌纹的痛感。
裴砚将簪子递到她面前，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簪头，刻着的“陈”字若隐若现。
“当年苏夫人替我娘治过寒症，这簪子是我娘送的谢礼。后来苏夫人病重，有人送了罐新蜜——”他转头看向刘氏，“可《千金药方》里明写，寒症需用三年陈蜜引药，新蜜只会……”
“只会加重肺火，让她咳血而亡。”苏绾接过话头，声音轻得像风，却字字如钉。
心口忽然一暖，仿佛阳光照进胸腔——那是她曾在现代读过的研究片段浮现：*慢性砷中毒，常于湿热季节症状加剧。
她望着刘氏颤抖的指尖，突然想起原主被推下池塘时的窒息感，水灌入鼻腔的冰冷，挣扎时指尖抓挠石壁的刺痛——那不是划痕，是生母用最后的力气，刻下的真相。
刘氏突然扑过来要抢簪子，却被裴砚的随从拦住。相爷的身影在门口一闪，他盯着地上的毒蜜罐，又看向那支簪子，喉结动了动：“刘氏，你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苏绾打断他。她摸出最后半块步步香，塞进裴砚怀里。糕上的桂花被体温焐得更甜，香气氤氲，像春日枝头初绽的蕊。
那甜味钻入鼻尖，勾起幼时母亲低语：“这桂花，是娘留给你的第一味药引。”
“公子可愿与我，用这糕里的桂花，酿成百年不散的姻缘蜜？”
裴砚低头看她，眼尾微微上挑，像含着星子的笑：“苏小姐的蜜，我裴砚要定了。”
夜风掀起苏绾的面纱，露出她耳尖的薄红。
李婶在里屋收拾木匣，木料摩擦的轻响伴着低低的叹息；小乞儿扒着门框往这边瞧，手里还攥着她给的野山楂，酸涩的果香在夜风中淡淡飘散。
“小姐。”小桃提着灯笼从东廊转出，竹筐冒着热气，米糕的甜香混着竹叶的清气，“都备好了……明儿还去西市吗？”
苏绾正欲开口，目光却凝在巷口——
那辆熟悉的驴车静静停在青石巷尽头，月光照亮车辕，一道新鲜的抓痕赫然在目，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狠狠挠过，木屑微翘，泛着惨白的光。
“小姐！”小桃突然指着前方尖叫，“那……那棵槐树上！”
苏绾顺着她手指望去。老槐树枝桠间，悬着块带血的帕子。月光下，帕角绣的并蒂莲还在滴着水，湿痕蜿蜒而下——像极了原主落水时，手里攥着的那方帕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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