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山的晨雾裹着竹香漫上来时,苏绾的绣鞋尖已沾了三片带露的竹叶。她攥着玄衣侍卫昨夜送来的半块玉佩,指节因用力泛白——那玉上未开的莲瓣与她腕间玉镯的并蒂纹严丝合缝,连内侧"绾"字的刻痕都像是同一块玉料雕出的。
竹影在她肩头摇晃,忽有清越的玉玦响从前方传来。苏绾抬眼,便见裴砚倚着老竹站在雾里,月白锦袍被水汽洇出浅灰的晕,腰间的定北侯府螭纹玉佩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晃。
他手里也攥着半块玉,与她掌中的那半块凑在一起,恰好是朵完整的并蒂莲。"苏姑娘来得早。"裴砚笑,眼尾泪痣在雾中若隐若现,却没了往日调笑的轻佻。
他伸过手,指腹擦过她掌心薄茧,将半块玉佩按进她掌纹里,"三年前你母亲临终那夜,我书房的并蒂莲绣样缺了最后一针——她腕间的玉镯滚落案头,针脚便停在那'绾'字上。"
苏绾指尖一颤。她低头去抚玉佩内侧,冰凉的玉面下果然刻着个"绾"字,与腕间玉镯的刻痕像被同一把刀雕过。喉间腥甜猛地翻涌。苏绾踉跄一步,后背抵上粗糙的竹节。
她盯着裴砚腰间的螭纹玉佩,突然想起昨夜药铺里刘氏扫翻甘草筐时的慌乱——原来那不是心虚,是恐惧。"所以你故意让我救那贩夫,是为引我来此?"她声音发颤,像风中要断的琴弦。
裴砚没答。他扯松领口,锁骨处一点朱砂红得刺目,形状竟与两人掌心的并蒂莲分毫不差:"那夜我高烧不退,你母亲跪在药炉前三日三夜。药汁熬干了七口砂锅,她的手被炉灰烫得没块好皮......"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胎记,"这是她用最后半粒朱砂点的,说要我记着,这命是苏家医女换的。"
晨雾突然浓了些。苏绾望着他眼底青黑的阴影,想起昨夜更漏敲过三更时,自己案头拼合的药方上也有块朱砂印——原来不是药方残页,是母亲用命给她留的路标。
她将两半玉佩并拢,冰凉的玉贴在一起,像两块冰吸住了彼此的温度:"你说血脉相连......"
"正如这并蒂莲的两瓣。"裴砚替她接了话。他的指尖沿着玉佩纹路游走,在两朵莲心交汇的地方顿住,"你母亲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腕,说'苏'家还有个女儿,在相府吃尽苦头。"他突然握住她的手,掌心热度透过玉佩渗进来,"所以我查了相府的账,引你去药铺,让王掌柜漏出半幅药方——我要你自己撕开那层遮羞布。"
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。苏绾耳尖微动,听见是铁蹄踏过青石板的脆响,混着巡城卫的呼喝。裴砚猛地将玉佩塞进她发间,竹枝般的手指快速替她别好:"三日后西市斗医大会,你以'活神仙'身份出诊,我便在旁做个捧药箱的书童。"
"你昨夜守了那贩夫整夜?"苏绾盯着他眼下的血丝,突然开口。裴砚一怔,随即笑出声:"苏小医生倒是眼尖。"他弯腰折下根青竹,用竹枝在泥地上画起来,"那贩夫得的是肺痨,我守着替他换了八次药......"竹枝在泥地上勾出个病榻的轮廓,"你母亲咽气前也写了个'苏'字,笔锋与你今日在药铺账本上签的名——"
"所以你认我作妹妹?"苏绾打断他,喉间的腥甜突然散了,只剩股酸溜溜的气往眼眶里钻。她伸手折下他手中的竹枝,"定北侯府的公子,要认个相府庶女当妹妹?"
竹枝在她手里断成两截。裴砚望着她泛红的眼尾,突然伸手擦过她耳尖的红痕。晨雾里他的笑很轻,却烫得像团火:"不,作未婚妻。"
马蹄声更近了。苏绾感觉耳尖的温度顺着脖颈往心口窜,她攥紧发间的玉佩。裴砚的声音混着竹香飘过来:"西市斗医大会,我等你用活神仙的手段,撕了刘氏的面皮。"
她转身要走,却被他拉住手腕。裴砚往她掌心里塞了颗蜜饯,是她前日在街头买的桂花味:"方才看你喉间发紧,想着你该馋这个。"
苏绾捏着蜜饯往回走时,晨雾正渐渐散了。相府绣坊的飞檐从竹梢后露出来,窗棂上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。
她站在绣坊外,透过半开的窗看见案几上摆着半盒金线——那是刘氏昨日让绣娘赶制的诰命服金线,说是要送进宫里讨好皇后。苏绾望着那盒金线冷笑。
她摸了摸发间的玉佩,转身往自己的西院走。晨风吹起她的裙角,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竹香——那是裴砚方才站过的地方,还留着他身上的沉水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