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爬上青瓦，苏绾正对着铜镜整理鬓角的碎发，院外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。春杏掀开门帘进来时，发簪歪在鬓角，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过半个相府：“姑娘，林妈妈带着半幅绣屏闯进来，说要您给个说法！”
话音未落，穿堂风裹挟着绣坊特有的线香冲了进来。林妈妈迈着三寸金莲跨过门槛，络腮胡在晨光中泛着青黑，手里那半幅绣屏“啪”的一声拍在案头。苏绾垂眸望去——凤凰尾羽的金线泛着灰扑扑的光，原本应该是流光溢彩的鳞纹，此刻倒像被泡了隔夜茶的旧帕子。
“苏二姑娘好手段！”林妈妈扯着公鸭嗓冷笑道，手指戳向褪色处，“相爷寿宴的贺礼绣屏，你竟用劣质金线糊弄？这要是传出去，相府的脸往哪儿搁？”她腰间铜钥匙串叮当作响，正是绣坊首座的派头，“昨日陈妈妈还夸你女红精进，合着是偷工减料的本事精进！”
苏绾指尖抚过那缕发黑的金线，温山玉镯在晨光中泛着幽绿。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似的影子，再抬眸时眼底已浮起冷笑：“林妈妈急什么？这金线遇水褪色的毛病，倒像极了三年前染坊那批‘孔雀蓝’。”她屈指叩了叩褪色处，“当年嫡姐要给郡主绣百蝶裙，染坊送的孔雀蓝丝线洗一次褪一次色，最后还是母亲赔了三箱蜀锦才了事——林妈妈记性这么差？”
林妈妈的络腮胡抖了抖，额角青筋跳得明显。她刚要发作，院外突然传来染坊小丫头的尖叫：“不好了！朱砂染缸翻了！”
苏绾霍然起身，腕间双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她掀开窗棂跃出去时，春杏正攥着半袋明矾要往染缸里倒，缸里的红水泛着浑浊的暗褐，像掺了泥的血。
“放下！”苏绾抢步上前，手腕一翻打落春杏手里的明矾袋。小丫头吓了一跳，袋子骨碌碌滚进青石板缝里。苏绾盯着染缸里的颜色，突然抄起墙角的醋坛，“哗啦”一声泼了进去。
红水翻涌的瞬间，奇迹般地漫开血丝似的纹路。原本浑浊的暗红逐渐澄清，竟在缸底沉淀出细沙般的丹色颗粒，水面浮着一层透亮的胭脂红。“这才是真正的丹砂红。”苏绾沾了点染水在指尖搓揉，“丹砂遇明矾会变浑浊，遇酸才会析出真正的颜色——林妈妈在染坊当首座三年，连这都不懂？”她抬眼看向跟过来的林妈妈，后者正盯着染缸发愣，络腮胡下的嘴张成个O型，“还是说……有人往染缸里掺了河沙？”
林妈妈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她倒退两步撞在染坊的檀木架上，线团“噼里啪啦”掉了一地。
苏绾却已转身，裙角扫过满地线团时，瞥见林妈妈袖中露出半截靛蓝色帕子——正是刘氏房里二等丫鬟常用的料子。
暮色笼罩进绣坊时，林妈妈攥着苏绾的翡翠镯站在廊下。镯子内侧“绾”字刻痕被她指甲抠得泛白，她声音发颤却强撑着狠劲：“你仗着相爷欢喜，可知这绣屏今日要送往裴府比试？若是坏了相府名声，你担待得起？”
苏绾捏着绣针的手顿了顿。她正对着绣屏上的凤眼，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听见“裴府”二字，她突然抬眼笑了，梨涡在暮色里若隐若现：“裴公子书房的屏风，可有凤凰衔着喜鹊？”她指尖绕着金线，“我娘说这对‘双瑞图’，是他幼年最爱的景色——当年定北侯夫人抱着小公子在相府花园看喜鹊啄酒坛，被我娘画成了图。”
林妈妈的手猛地一松，翡翠镯“当啷”一声掉在青石板上。苏绾弯腰拾起时，余光瞥见陈妈妈柱着藤杖站在门口，银发被晚风吹得蓬蓬的，却仍端着相府老乳母的威严。
“这‘游龙走线’的针法。”陈妈妈走到案前，枯瘦的手指点着绣屏边角，“倒像你爹当年追你娘时的绣品。”她从怀里摸出半块帕子，帕角绣着残缺的并蒂莲，“当年老夫人给少夫人的定情信物，被人撕了半块——你且用这个补全凤凰尾羽。”她将帕子递到苏绾手里，“朱砂配金线，才是真正的‘赤凤朝阳’。”
子夜的梆子声敲过第三下时，苏绾在烛火下拆着帕子上的金线。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，她正将最后一缕金线穿进绣针：“任务完成！解锁《朱砂针法图谱》。”烛火映着帕角的“绾”字，暗红得像要渗出血来。
“小神仙倒是把母亲的旧物，都变成了救命稻草。”
熟悉的声音从绣坊外传来。苏绾抬头，正撞进裴砚笑眼如星的模样。他倚着门框，月白锦袍沾了点夜露，腰间玉佩上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“裴公子来得倒巧。”苏绾将帕子收进妆匣，指尖摩挲着新得的针法图谱，“难不成是来讨这‘双瑞图’的？”
裴砚迈步进来，靴底碾碎几片落在地上的金线：“讨什么？”他俯身凑近，温热的呼吸拂过苏绾耳尖，“讨小神仙明日去染坊，教教某些人怎么染真正的丹砂红？”
话音未落，院外突然传来“啪”的一声。苏绾转头望去，一截染得乌黑的金线“咚”地砸在门槛上，后面跟着苏棠尖细的嗓音：“绣坊规矩，出了错的线料，该由经手人收拾。”
夜色里，那截金线泛着淬了毒似的黑，像条蜷着的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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