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里那截淬了毒似的黑金线“咚”地砸在苏绾脚边时,她正低头整理陈妈妈给的旧帕。金线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得烛火晃了晃,映得妆匣里的翡翠镯泛出冷光。
“绣坊规矩,毁礼者需自罚三日跪祠堂。”苏棠踩着绣鞋跨进门槛,青罗裙角扫过金线,像踩过一条死蛇。她扬着下巴,眼角斜睨苏绾,“昨日你说这金线能绣出‘赤凤朝阳’,如今染成这样——”
苏绾弯腰拾起金线,指尖触到黏腻的黑浆。她垂眸盯着金线在烛火下泛出的暗红底色,突然笑了:“苏小姐倒是比我更懂规矩。”她猛地扯开左腕衣袖,翡翠镯“当啷”撞在案几上,“那林妈妈偷换的线料呢?我倒要看看,是金线先褪色,还是这镯子先碎!”
话音未落,角落里传来“哐当”一声。林妈妈的绣筐歪倒在地,几团染了一半的金线滚出来,最上面那个青瓷瓶闪着冷光——瓶颈上“棠”字刻痕被血渍糊了半块,像朵开败的红梅。
苏棠脸色“刷”地白了。她下意识后退半步,青罗裙勾住门槛上的金线,差点踉跄:“你、你血口喷人!”
苏绾捏着青瓷瓶凑近烛火,指腹抹开瓶身的血渍。暗红液体蹭在指尖,带着股甜腥气,像极了三年前她在药炉里闻到的味道——那时生母咳血昏迷,她守在榻前,闻到的就是这种甜得发苦的腥气。
“三年前害死我娘的砒霜,可比这明矾贵重?”她突然提高声音,把瓶子举向围过来的绣娘,“林妈妈替人换线料时,可曾想过这瓶子上的‘棠’字?”
满堂瞬间炸开抽气声。几个老绣娘凑过来看,七嘴八舌的议论像炸开的蜂群:“这不是前儿苏二小姐要的染剂吗?”“那回刘姨娘还说要调‘血痂红’……”
“够了!”陈妈妈的藤杖重重敲在地上,震得烛台摇晃。她扶着案几站起来,银发在风里蓬蓬的,倒比平时更显威严,“把绣坊的染缸全抬来——让众人都看看,什么是真正的‘朱砂红’,什么是见不得光的‘血痂红’!”
几个粗使婆子应着声跑出去,院外很快传来“吱呀”的推门声和染缸拖地的声响。苏棠攥着裙角后退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;林妈妈瘫坐在地上,盯着那截金线直发抖,像被抽了筋骨的蝉。
就在这时,绣坊的门“砰”地被撞开。苏珩抱着半卷蓝布冲进来,额角沾着草屑,喘气声像拉风箱:“姐、姐姐!小福说他爹的毒是周管事下的药引!他奶奶把蓝布给我,说……说这是当年你娘给的!”
苏绾心头一震。她接过蓝布,指尖刚碰到布料,就摸到内侧凸起的绣纹——是个“苏”字,针脚细密得像母亲从前绣的肚兜。她迅速把蓝布压在绣屏下,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:“林妈妈可记得,三年前是谁蹲在廊下,听你和刘姨娘议论‘毒蜜’?”
林妈妈浑身剧颤,瘫坐在地的身子重重撞在染筐上。苏棠脸色煞白,突然尖叫着去抢蓝布:“你胡说!那是……那是下人的东西!”
“苏二小姐急什么?”苏绾反手将蓝布塞进裴砚手里,后者正倚在门框上,似笑非笑地把玩着腰间玉佩,“裴公子见多识广,不如帮我看看这蓝布?”
裴砚低头扫了眼,突然低笑出声:“这绣纹的‘回’字针脚,倒和相爷书房那幅《并蒂莲赋》有几分像。”他抬眼时眸中含着光,“不过小神仙的手艺更妙——你看这金线。”
苏绾顺着他的目光低头。暮色里,她方才用旧帕金线绣的凤尾正泛着幽红,像被血浸透的晚霞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,震得她耳膜发颤:“检测到【朱砂针法】激活——可使线色百年不褪。”她指尖微颤,突然扯下旧帕上残缺的并蒂莲绣纹。绣纹边缘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暗芒,像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指甲掐进她手背的痕迹。
“这‘双凤朝阳’的尾羽,该用最鲜艳的血色。”她将绣纹缝进凤尾,金线穿过绢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就像有些人的罪孽,永远洗不净。”
子时的梆子声敲过第三下时,裴砚的侍卫捧着朱漆木匣进来。木匣上雕着并蒂莲,与裴砚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。苏绾打开木匣,半幅褪色的《并蒂莲赋》残卷静静躺着,卷首裂痕像道狰狞的伤疤。她鬼使神差地将翡翠镯按在裂痕处,金红纹路从镯身蔓延开,竟与残卷上的并蒂莲花瓣严丝合缝。
“公子可知,这裂痕形状,像极了某人袖口的破洞?”她抬眼看向裴砚,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。
裴砚还未答话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刘氏的声音穿透门帘,带着惯常的尖刻:“苏绾——”
话音未落,“啪”的脆响炸开。苏绾低头,只见一只金镶玉镯摔在脚边,碎成数瓣。玉片上“刘”字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滴凝固的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