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内，炭火烧得正旺，驱散着窗外凛冽的冬意。花无忧蜷缩在王权无暮的怀里，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，怀中还抱着一个精致小巧、散发着淡淡安神香气的紫铜手炉。
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加慵懒倦怠，仿佛一枝被寒霜打蔫了的花，倚靠着他，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。
窗棂外，是灰蒙蒙的天，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“无暮，”她将脸埋在他胸膛，声音带着鼻音，闷闷地传来，“再给我讲个故事吧。”
王权无暮低头，看着她难得流露出依赖的模样，心头软成一片。他调整了一下姿势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，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披散的金色长发，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。
“好。”他应道，声音低沉而柔和，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恍惚。
“那就讲一个……关于一个小男孩，和一朵莲花的故事吧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萧索，仿佛穿透了时光，看到了许多年前，那个同样寒冷，却截然不同的冬天。
“那个小男孩出生那年，正赶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，冷得刺骨。或许……这并非吉兆。”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，“他的母亲，当朝尊贵的皇后，因难产而亡，甚至没能来得及看他一眼。”
“他的父皇，那位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，或许是因为看到他，便会想起逝去的爱妻，心中悲痛难抑，又或许……是别的什么原因。总之，小男孩自懂事起，便被安置在了皇宫最偏僻、最靠近冷宫的一处院落里。名义上是皇子，实则与幽禁无异，除了几个沉默寡言的老仆，几乎无人问津。”
王权无暮的声音很平静，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。但花无忧能感受到，他胸腔内传来的、沉稳却略显急促的心跳。
“那地方，常年阴冷，鲜有阳光。尤其是冬天，更是寒风呼啸，如同鬼蜮。小男孩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中，一年年长大。没有玩伴，没有温情，只有无尽的孤寂和仿佛永远也散不去的药味。”
“直到他七岁那年的冬天，雪下得格外大。他像往常一样，在自己那个荒芜的小院子里发呆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，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冰冷而绝望的。”
“然而，就在那片皑皑白雪之中，他竟在院子角落，那早已冻得坚硬的土地裂缝间，看到了一点……不一样的色彩。”
王权无暮的语调微微扬起。
“那是一朵莲花。一朵……在寒冬大雪中，悄然绽放的莲花。”
“花瓣是那种极其纯净的白色，边缘却透着淡淡的金，花心一点嫩黄，在这银装素裹、万物凋零的天地里，它舒展着身姿，傲然独立，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与光华，成了那片死寂院落中，唯一的、倔强的生命。”
小男孩当时惊呆了。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，也从未想过，在这样酷寒的时节，竟能有花朵绽放。他小心翼翼地靠近，生怕惊扰了这冰雪中的精灵。那莲花散发着极其微弱的、清冷的幽香，花瓣上甚至还凝结着细碎的冰晶，在灰白的天光下，闪烁着细微的光芒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激动充斥了他小小的胸膛。他几乎是屏住呼吸，用冻得通红的小手，极其轻柔地，连带着根茎下那一小块冻土，一起将那朵莲花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，然后飞快地跑回自己那间同样冰冷的屋子，找来一个缺了口的瓦盆，将它重新栽种进去，放在了屋内唯一能照到些许阳光的窗台上。
他蹲在瓦盆前，双手合十，对着那朵莲花，用稚嫩的声音，无比虔诚地低声祈愿：
“小莲花，你可要努力长大啊。”
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——
异变陡生！
那朵静置于瓦盆中的白莲，骤然爆发出一阵柔和却不容忽视的金色光芒！光芒并不刺眼，却瞬间充斥了整个简陋的房间，将昏暗驱散。
王权无暮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吓得惊呼一声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，瞪大了眼睛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只见那金光如同流动的液体，迅速包裹了整朵莲花，莲花的形态在光芒中开始扭曲、变化、拉伸……最终，光芒渐渐收敛，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。
待金光彻底散去，出现在王权无暮眼前的，不再是那朵莲花，而是一个看起来年岁与他相仿的“小女孩”。
她穿着一身仿佛由月光和莲瓣织就的洁白裙衫，长发如流泻的淡金，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，竟是如同最纯净琥珀般的金色！此刻，那双金色的眸子正好奇地、带着一丝初临人世的懵懂，打量着这间屋子，以及跌坐在地、吓得魂不附体的他。
“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吗？”空灵悦耳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缥缈。
王权无暮吓得牙齿都在打颤，指着她，结结巴巴地问：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东西？！”
那“小女孩”闻言，金色的眸子转向他，似乎觉得他这副惊恐的模样很有趣，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。她迈开步子，走到他面前，蹲下身，凑近他，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，那目光纯粹而直接，带着审视。
“人类？长得倒是不错，”她歪了歪头，语气老成，与她那稚嫩的外表截然不同，伸出纤细的手指，隔空点了点他的胸口，“就是这身子骨……不行啊。”
王权无暮被她突然的靠近和直言不讳的评价弄得更加窘迫和害怕，手脚并用地向后挪了挪，试图离这个“非人”的存在远一点。
花无忧看着他这副怂包样子，终于忍不住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笑声如同清泉击石，清脆动听。
“人小，胆子也小。”她站起身，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，抱着手臂，故作高深地道，“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，我嘛……可是你们需要敬仰的神灵哦~”
“神……神灵？”王权无暮依旧坐在地上，仰头看着她，眼中充满了怀疑与后怕，“那……那你怎么会在这里？还……还变成一朵花？”
“小女孩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，金色的眸子凝视着他，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，直抵灵魂深处。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，反而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、更加沉重的问题：
“小家伙，你对你母亲的死……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觉得奇怪吗？”
王权无暮猛地一怔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。母亲的死，是他心中最深、最不敢触碰的禁区。宫中对此讳莫如深，所有人都告诉他，皇后是死于难产，是命。可内心深处，那个被孤寂和忽视滋养长大的孩子，又何尝没有过一丝隐约的怀疑？只是他太弱小，无力探寻，也不敢探寻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“神灵”，那双金色的眼睛里似乎洞悉了一切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，目光变得空洞而无神。
“也对，”花无忧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，语气听不出情绪，“那时候，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。”
从那天起，王权无暮灰暗的生命里，多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，一个名为“花无忧”的“神灵”伙伴。
她并非时时出现，形态也并非固定，有时是那朵莲花，有时是那个金眸小女孩，偶尔，也会化作一缕清风，或是一道微光。但她总会在他最孤寂、最无助的时候出现。
她开始以一种超越年龄的智慧和冷酷，为他剖析这座吃人皇宫里的暗流涌动。告诉他哪些太监宫女是哪个妃嫔的眼线，哪些看似和善的兄弟背地里包藏祸心，哪些朝臣势力盘根错节，与他母亲的死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七岁的王权无暮，在她的指点下，被迫过早地睁开了眼睛，开始看清这座金碧辉煌牢笼之下的血腥与肮脏。他开始学着隐藏情绪，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，开始利用她提供的零星信息，在夹缝中艰难地保全自己。
时光流逝，三年过去。十岁的王权无暮，在花无忧若有若无的庇护和点拨下，虽然依旧体弱，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，但心智早已远超同龄人。然而，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巨大的疑惑。
那一日，他看着再次化形出现的花无忧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：
“为什么……一定要得到那个皇位呢？”他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不解，“那个位置，冰冷又危险，坐在上面的人，看起来也并不快乐。”
花无忧彼时正倚在窗边，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，闻言回过头，金色的眸子在雨光中显得有些朦胧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，轻笑一声，“当你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，就再也没有人能随意欺辱你，轻视你。你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，也可以……为你那含冤而逝的母亲，讨回一个公道啊。”
她的理由听起来如此理所当然，充满了诱惑力。
王权无暮沉默了片刻，抬起头，目光执拗地看着她：“所以……你想看我坐上那个位置？”
花无忧走到他面前，伸手，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，揉了揉他的头发（尽管她看起来比他还要稚嫩）。
“我熟悉的皇子只有你啊，”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、近乎残忍的直白，“我当然希望，最终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，是你。”
王权无暮怔怔地看着她，看着她眼中那纯粹出于“投资”与“便利”而产生的期望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……一丝微弱的不甘。他低下头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，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许久的问题：
“那……你会一直陪着我吗？直到……我坐上那个位置，甚至……之后？”
花无忧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，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短暂的错愕。一直陪着？对她而言，这只是一个任务，一段因缘际会，待他登上帝位，了却心愿，她自然功成身退，回归她的世界。人类的寿命于她，不过弹指一瞬。
但看着少年那充满期盼、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，那句冰冷的实话，在舌尖转了一圈，终究没有说出口。
她笑了笑，那笑容在朦胧的雨光中，显得有些不真切。
“当然，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，“在你需要我的时候，我总会出现的。”
炉火发出“噼啪”一声轻响，将王权无暮从遥远的回忆中惊醒。
他低头，看着怀中不知何时已然沉沉睡去的花无忧，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极度疲惫后的安宁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，怀中的手炉依旧散发着余温。
他收紧了手臂，将脸颊轻轻贴在她微凉的金发上，闭上眼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“你看……”他在心中无声地对沉睡的地诉说，“从那么早开始，我就已经……离不开你了。”
而当年那句未曾宣之于口的承诺，最终，却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，即将迎来它的终局。
窗外，冬意正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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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.............未完待续........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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