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
　　萧珩的身影消失在姹紫嫣红深处，留下顾晚绾独自站在花径上，春风拂过，却让她从指尖凉到心底。

他看穿了她。不是看穿她病弱的伪装，而是直接洞悉了她最深的目的——避开选秀，逃离皇宫那座“更精致的牢笼”。

他是如何得知？是那日护国寺她过于急切的眼神露了破绽？还是他根本就知道些什么……关于她的前世？这个念头荒诞得让她自己都心惊，随即又被否定。不，不可能。

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：这位小王爷的洞察力和对朝局后宫之事的了解，远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闲散庸碌。他就像一只蛰伏的猎豹，看似慵懒地晒着太阳，实则对丛林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了然于心。

他最后那句话，是提醒，也是警告。提醒她这条路艰难，警告她……他或许可以成为阻碍，也可以成为……助力？代价是什么？

顾晚绾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腾的心绪。无论如何，计划必须继续。萧珩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，但未必全是坏事。至少，她知道了暗处有这样一双眼睛，总比全然无知来得强。

她整理好表情，重新端出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，缓缓走回宴席主场。

之后的宴席，她愈发沉默低调，偶尔与人交谈，也多是轻声细语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病后的倦怠。关于她体弱、恐难承皇家恩泽的议论，似乎又悄然流传开了一些。

回府的马车里，林氏看着女儿苍白的侧脸，欲言又止，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替她拢了拢披风。

之后几日，顾府风平浪静。

顾晚绾依旧每日在房中“静养”，实则暗中通过云翠，留意着府内外的动静。她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，一个能让她合理“败坏”自己名声，却又不会牵连家族太甚的机会。

这日午后，她正倚在窗边看书，云翠脚步轻快地进来，脸上带着笑：“小姐，门房说收到一份帖子，是城西‘翰墨斋’送来的，说是小姐月前订的湖笔和松烟墨到了，请您得空去取呢。”

顾晚绾翻书的手微微一顿。

翰墨斋？她前世确是常客，尤爱他家的松烟墨。但这一世醒来后，她刻意回避了所有可能显露才情、引人注目的喜好，怎会去订这些东西？

“我何时订的？”她故作随意地问道。

云翠眨眨眼：“奴婢也不清楚，许是小姐病前订的吧？门房是这么说的。”

顾晚绾心下疑虑丛生。她放下书卷：“备车，我去看看。”

事情有些蹊跷。

马车很快到了翰墨斋。这是京城有名的清雅之地，专卖文房四宝，也兼营古籍字画，颇受文人雅士青睐。

顾晚绾戴着帷帽，在云翠的搀扶下下了车。伙计热情地将她迎入内间，奉上她“订购”的笔墨，品质皆是上乘。

她心中疑窦更甚，正欲仔细询问，内间雅座的竹帘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。

“顾小姐，好巧。”萧珩斜倚在门框上，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，手里把玩着一把紫砂小壶，仿佛只是偶然在此品茗闲坐。

顾晚绾的心猛地提起。果然是他！

她敛衽行礼：“王爷。”声音透过轻纱，显得有些闷。

伙计识趣地退下，雅座内只剩他们二人，以及垂手侍立在门外的云翠和齐珩的随从。

“王爷此举何意？”顾晚绾压下心头波动，直接问道。她不信这是巧合。

萧珩踱步进来，自顾自地在茶桌旁坐下，斟了杯茶，推到她面前：“尝尝，新到的庐山云雾。”他抬眼看她，唇角带笑，“顾小姐不必紧张，本王只是觉得，佳人若是因为几锭墨、几支笔便露了行藏，岂不可惜？”

他果然什么都知道！连她刻意隐藏喜好、伪装平庸都知道！

顾晚绾指尖发冷，帷帽下的目光紧紧盯着他：“臣女愚钝，不知王爷在说什么。”

萧珩低笑一声，也不逼她，只道：“顾小姐可知，你这般躲藏，如同烛火藏于纸笼，看似安全，实则一捅即破。选秀的名册，礼部已在拟订，顾侍郎家风清正，小姐你又……‘病体渐愈’，你的名字，几乎是铁板钉钉。”

他的话像冰冷的针，刺破她努力维持的平静。

“王爷到底想怎样？”她声音微涩。

“不想怎样。”萧珩把玩着茶杯，语气闲适，“只是觉得，与其坐以待毙，不如……主动出击。比如，让顾小姐有一个合情合理、又不会伤及根本的理由，从此绝了皇家的念想。”

顾晚绾心跳骤然加快：“王爷有办法？”

“办法嘛，总是人想出来的。”萧珩抬眼，目光透过她帷帽的轻纱，似乎能直直看进她眼睛里，“就看顾小姐，愿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了。”

“什么代价？”她警惕地问。

萧珩放下茶杯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那慵懒的调子里染上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：“比如，从此以后，顾小姐的‘病’，得好得慢一些，偶尔还需‘加重’几分。又比如……在某些必要的时候，需要顾小姐配合演几场戏。”

顾晚绾瞬间明白了。他要她彻底坐实“病弱”之名，甚至可能……需要她成为一个摆在明面上的、由他“控制”的棋子？他帮她避开选秀，她则需在某些时候，成为他布局中的一环？

这是一场交易。与虎谋皮。

她沉默着，帷帽下的脸神色变幻。拒绝？她独自一人，对抗家族意愿和皇权规矩，胜算几何？接受？萧珩的目的绝不单纯，卷入他的棋局，恐怕同样危机四伏。

萧珩并不催促，只悠闲地品着茶，仿佛给她思考的时间。

窗外市井喧闹隐隐传来，更衬得雅座内一片寂静。

许久，顾晚绾缓缓抬起头，隔着轻纱，迎上他探究的目光。

“王爷需要臣女如何配合？”她的声音平静下来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。

萧珩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。

“很简单。”他指尖蘸了茶水，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，轻轻写了一个字。

顾晚绾垂眸看去。

那是一个“痴”字。

水迹很快开始蒸发，字迹变得模糊，却深深地烙进了她的眼底。

心疾体弱，尚可调养。

若然“神智”有损，时而清醒，时而“痴妄”，则纵有倾城之貌、家世显赫，也绝无可能入选宫廷。

这代价，是让她赔上未来所有的名声，成为一个世人眼中“不正常”的女子。

顾晚绾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。

一阵窒息的沉默后，她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却又异常坚定。

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