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面上的水迹彻底干涸，那个“痴”字仿佛从未存在过，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在顾晚绾的眼底心间。
雅间内檀香袅袅，茶雾氤氲，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交易达成后的沉寂。
“王爷想要一个‘痴人’，”顾晚绾的声音透过帷帽，平静得近乎漠然，“总需有个缘由。平白无故坏了神智，只怕引人疑窦，深究下去，于王爷的大计恐也无益。”
萧珩挑眉，似乎欣赏于她此刻的冷静和犀利。“顾小姐思虑周全。缘由么……现成便有一个。”他指尖轻点桌面，“顾小姐大病初愈，气血两亏，神思倦怠，本就在静养。若此时再受些‘惊吓’，忧思过度，以致神魂不稳，时而清明，时而恍惚……岂不顺理成章？”
“惊吓？”顾晚绾心念电转。
“三日后，太后于慈宁宫设小宴，赏新进贡的牡丹。受邀者皆是宗室近亲与得脸的重臣家眷。”萧珩语气寻常，仿佛在谈论天气，“顾夫人与你，均在名单之列。”
顾晚绾立刻明白了。慈宁宫，太后眼前！没有比这更好的“受惊”之地了！也只有在这种地方“出事”，才能最快、最有效地将消息传遍宫廷内外，断绝所有回旋余地！而他齐珩，竟能插手太后宫宴的安排？
她背后渗出寒意。这个男人对宫廷的渗透和影响力，远超她想象。
“王爷要臣女如何在太后面前‘受惊’？”她问得直接。
萧珩笑了笑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：“届时自会知晓。顾小姐只需记住，无论看到什么，听到什么，表现出极大的恐惧即可。剩下的，本王会处理。”他站起身，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“记住，越是逼真，往后……才越安稳。”
他最后看她一眼，目光似有深意，随即转身离去，留下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和一室未散的茶香。
顾晚绾独自坐在雅间内，许久未动。帷帽的轻纱隔绝了外界，也藏住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。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她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。代价是她的名誉和未来寻常的人生，换取的是避开深宫和那个男人。
她缓缓摘下手腕上一枚成色普通的玉镯——这是她及笄时，一位并不亲近的远房姨母所赠，丢了也不会惹母亲过多询问。她将玉镯放在桌上，萧珩方才用过的茶杯旁。
然后，她起身，没有再看那笔墨一眼，扶着候在门外的云翠，声音虚弱：“回去吧，我有些乏了。”
三日后，慈宁宫。
牡丹盛开，富丽堂皇。殿内香气馥郁，珠环翠绕，命妇女眷们言笑晏晏，一派和乐融融。
顾晚绾穿着林氏精心准备的、符合她身份又不至于太过出挑的衣裙，安静地坐在母亲下首，垂眸敛目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她能感受到偶尔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带着审视与好奇，大抵是听说了她“病愈”以及那些隐约的流言。
太后坐在上首，雍容华贵，笑容慈和，与几位老王妃说着话。
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正常。
然而，就在宫人鱼贯而入，呈上新茶点时，异变陡生！
一名捧着描金海棠花托盘的小太监，不知是脚下踉跄还是怎的，竟直直朝着顾晚绾的方向摔了过来！托盘上的甜白瓷盏飞溅而出，滚热的茶水伴着精致的点心，劈头盖脸地朝她泼洒过来！
“啊！”席间顿时响起几声惊呼。
一切发生得太快！顾晚绾似乎吓呆了，竟忘了躲闪。实际上，在眼角余光瞥见那太监脚下微不可查的一个绊蒜动作时，她心中已是一片冰冷——来了！
滚烫的茶水并未真的泼到她身上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，旁边似乎有人拉了她一把，瓷器碎裂声在她脚边炸开，热水溅湿了她的裙摆，带来一片湿热。
但真正让全场瞬间死寂的，是那随着托盘一起摔落、从太监袖中滚出的东西——
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布偶，上面用朱砂写着模糊的八字，心口和腹部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！
巫蛊厌胜之物！
宫廷之内，最忌讳、最恶毒的诅咒之术！
“啊——！”顾晚绾发出了比刚才更加凄厉、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，声音划破了慈宁宫和乐的氛围。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像是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，手指死死抓住身旁母亲的衣袖，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。
“那…那是什么？！拿走！快拿走！”她语无伦次，眼神涣散惊惶，泪水汹涌而出，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，抖得不成样子。
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。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，目光锐利地看向地上那个布偶和瘫软在地、面无人色的小太监。
林氏也吓得魂飞魄散，一边慌忙搂住女儿，一边急声道：“绾绾！绾绾别怕！母亲在！快！快把那脏东西拿开！”
宫人慌忙上前收拾残局，按住那小太监。席间鸦雀无声，方才的和乐荡然无存，只剩下顾晚绾压抑不住的、断断续续的恐惧啜泣声，听得人揪心。
太后凤目含威，扫视全场，最后目光落在瑟瑟发抖、似乎已神智不清的顾晚绾身上，眉头紧紧蹙起。
“顾小姐怕是受了极大的惊吓。”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沉寂。萧珩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，他快步上前，先是向太后行礼请罪，“惊扰太后娘娘，是臣等失职。”随即目光落在顾晚绾身上，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悯，“顾小姐本就病体未愈，神魂虚弱，骤见如此阴秽之物，怕是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但意思已然明了。
顾晚绾适时地在他话音落下后，猛地抽了一口气，眼白一翻，竟直接“晕厥”了过去，软倒在林氏怀里。
“绾绾！”林氏的哭声真正带上了绝望。
慈宁宫内顿时一片忙乱。
太后脸色极其难看，沉声道：“还愣着做什么！传太医！将这下作东西拖下去严加审问！”她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顾晚绾，疲惫又厌烦地摆了摆手，“顾夫人，先带你女儿去偏殿歇着，让太医好好瞧瞧。”
“是…是…谢太后娘娘恩典…”林氏泣不成声，在宫女帮助下，搀扶着“昏迷”的女儿踉跄退下。
经过齐珩身边时，顾晚绾的长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。
萧珩负手而立，看着那抹被人搀扶离去、柔弱无依的身影，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弧度。
戏，开场了。
而从今往后，京城上下都会知道，礼部侍郎顾知远的嫡女，在慈宁宫受了天大惊吓，竟至于当众失态昏厥，怕是……神智出了大问题。
选秀？自是再无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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