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晚绾站在窗边,望着齐珩消失的方向,方才与郡主对话的每一个细节在她脑中飞速回放。
郡主热情却不过分亲昵的关怀,恰到好处提起齐珩坠马时的叹息,说到“马鞍出了问题”时那微妙的停顿,提及漕运改制的无奈,还有那句“树大招风”和“暗地里的冷箭”……
太顺理成章了。
顺理成章得像是……早就准备好要说给她听一样。
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。
永嘉郡主是齐珩的堂姑母,性情爽朗不假,但绝非口无遮拦的蠢人。宗室之中,能得太后几分青眼,又周旋于各派之间安然无恙,岂是简单角色?
她为何要对自己一个“神智受损”、避居别院的臣女说这些?仅仅是闲聊?还是……故意的?
故意透露齐珩受伤的“真相”,故意点出漕运改制的矛盾,甚至……故意流露出对太后态度的某种不确定?
顾晚绾猛地转身,目光扫过室内。妆台上那瓶来历不明的膏药,窗外恰到好处“路过”的齐珩……
一个清晰的念头撞入脑海:今日郡主来访,乃至这场看似随意的闲谈,恐怕都是齐珩授意安排的一场戏!
目的是什么?
警告?让她知道对手的强大和事情的严重性,彻底绝了她或许有过的、想要脱离掌控的心思?
试探?看看她听到这些机密之事后的反应,是恐惧,是茫然,还是……别的?
亦或是……借她的口,将某些信息传递出去?传递给谁?顾家?还是……其他可能关注着渌水庄动静的人?
是了!顾晚绾瞳孔微缩。父亲顾知远虽是礼部侍郎,看似不涉具体政务,但顾家并非铁板一块,族中亦有在户部、甚至都转运使司任职的子弟。漕运改制牵扯巨大,利益盘根错节,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警觉。
齐珩将她安置在此,当真只是为了“保护”和“控制”吗?会不会……她本身也是一个诱饵,一个用来观察各方反应的鱼漂?
而她与郡主的这次会面,就是一次 的投饵?
难怪齐珩要特意现身!他不仅要让她知道他在看着,或许更要让某些暗中观察渌水庄的人知道——他与顾家这个“废了”的女儿,仍有联系!
顾晚绾缓缓坐回椅中,手心一片冰凉。
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,足够冷静,却还是低估了这些权力中心人物翻云覆雨的手段和心思的深沉。每一步都可能是算计,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。
郡主那般人物,也不过是他人棋局中一枚看似闲适的棋子。
那她自己呢?
她想起齐珩那双看似慵懒实则锐利的眼睛,想起他昏迷中脆弱的模样,想起他毫不犹豫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的冷酷。
她究竟……卷入了一个怎样的漩涡?
窗外,天色渐渐暗淡下来,湖面升起朦胧的雾气,将一切都笼罩得模糊不清。
就像她眼前的棋局,以及她注定无法平静的未来。
顾晚绾指尖冰凉,缓缓坐回椅中。永嘉郡主那看似关切唏嘘的面容,每一句话语,都在脑中反复回响。
试探?
必然是试探。
试探她是否真如外界所言“神智昏聩”,试探她对朝局、对皇室秘辛的反应,更试探她与齐珩之间,是否真有超出表面“恩典安置”的隐秘联系。
那郡主是皇帝的人吗?
这个念头让顾晚绾心底寒气更甚。
永嘉郡主是圣上的堂妹,血缘亲近。她性情爽朗,常出入宫廷,与太后也能说上话,看似左右逢源,但在这吃人的地方,谁能真正超然物外?皇帝的堂妹,这个身份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。
齐珩推动漕运改制,触动的不仅是地方豪强、贪腐官员的利益,恐怕也深深刺痛了朝中某些依靠旧漕运体系攫取巨利的勋贵乃至……皇室宗亲。皇帝的态度呢?他重用齐珩,是真心改革积弊,还是借齐珩这把刀,去砍削那些尾大不掉、却盘根错节的旧势力?甚至……可能在必要时,将齐珩推出去平息众怒?
若真如此,皇帝通过永嘉郡主来试探齐珩的“软肋”及其掌控程度,便顺理成章。而自己这个被齐珩亲手“制造”出的弱点、又被他突兀安置在别院的“废棋”,自然是首要的试探目标。
郡主今日所言,句句看似闲聊,句句都暗藏机锋。
提及齐珩坠马是“马鞍出了问题”——这是在暗示此事乃人为,且背后势力能轻易做手脚,警告她水深危险? 提到齐珩“树大招风”、“暗箭难防”——这是在点明齐珩处境艰难,甚至可能暗示皇帝也未必能全然护住他? 甚至那声对太后态度的模糊叹息……难道也是在传递某种信息?
而齐珩呢?他默许甚至可能安排了这场会面,他借郡主之口向她透露这些,是想让她更死心塌地地依附于他?还是想通过她的反应,反向试探皇帝或者说郡主这边的深浅?
自己在这盘棋里,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?一枚被齐珩握在手中的盾牌?一个被皇帝和郡主观察的鱼饵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顾晚绾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她以为自己挣脱了前世的牢笼,却不过是跳进了一个更大、更凶险的棋局。这些执棋者,个个心思缜密,手段层出,她稍有不慎,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。
她缓缓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无论永嘉郡主代表谁,无论齐珩有何算计,她目前唯一能做的,也是必须做的,就是继续扮演好那个受了惊吓、神思恍惚、对朝政秘辛懵懂无知、只知养病的顾晚绾。
唯有如此,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威胁性,才能在这夹缝中,求得一线生机。
她走到妆台前,看着镜中那张苍白柔弱的脸,轻轻抬手,抚平了微蹙的眉心。
戏,还得唱下去。
而且要比以往任何时候,都唱得更逼真。